時間己經過去了一整天。林小雅的手術還有兩天。我還有時間嗎？

冰冷的雨水像細針扎臉，肋下傷口每次呼吸都撕裂般痛。左臂麻痹感蔓延半個肩膀，像套著沉重鉛塊。身后，斷塵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符，穩定、冷酷、越來越近。沉默如移動的寒冰。

城中村就在眼前。低矮、密集、歪斜的矮樓，狹窄通道污水橫流，腐敗氣味彌漫。唯一的生路。阿城的記憶碎片閃現：繞過惡臭公廁，鉆過晾衣鐵絲網，跳過積滿黑水的深坑……

“這邊！”

“別走死路！”

“翻過去！快！”

記憶里的聲音，和我急促喘息、擂鼓心跳混雜。身體在排斥反應下沉重笨拙，幾次差點絆倒。斷塵的身影如鬼魅，在曲折巷道間時隱時現。他似乎對這片不陌生，總在我試圖甩開時，從意想不到角度出現，冰冷刀鋒幾次險險擦過后背！似乎在挑逗。

“呃！”又一次狼狽翻滾躲開劈砍，后背重重撞在生銹鐵皮垃圾桶上，哐當巨響。垃圾桶傾倒，黏糊垃圾潑灑，惡臭撲鼻。斷塵身影在拐角出現，雨水順他冷峻側臉滑落，眼神銳利如鷹。

“無謂的掙扎。”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令人絕望的篤定。“你逃不出這片‘網’。”

他口中的“網”？凈壇的監控？還是他自身的追蹤？恐懼纏繞心臟。但比恐懼更強烈的，是囡囡蒼白的小臉，和她哥臨死前烙印靈魂的執念——

錢！老地方！救她！

執念像滾燙烙鐵，灼燒神經，壓倒了痛苦和死亡恐懼。必須拿到錢！救命的錢！

咬緊牙關，趁斷塵被傾倒垃圾阻擋視線，猛地鉆進一條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堆滿廢棄木板的縫隙。通往鍋爐房的后路！記憶告訴我，穿過這里！

身體在狹窄縫隙艱難挪動，腐朽木板邊緣刮擦衣服皮膚，留下道道血痕。排斥反應帶來的眩暈感襲來，眼前景象扭曲晃動，記憶中鍋爐房的銹跡斑斑輪廓與現實斑駁墻壁重疊。

破敗的鍋爐房，隱匿于樓隙。墻壁污穢，水泥脫落大半露出青磚，苔蘚爬滿，只有房體上模糊的“鍋爐房”大字，幾扇窗戶早已脫落。圍墻根下，野草半人高，但有踩踏痕跡。

顧不得其它，順著痕跡走到窗戶，跳進去。濃重的霉味與鐵銹腥氣撲面。室內光線昏暗，只有高處破窗漏下幾縷微光。跌跌撞撞摔在積滿厚厚灰塵的地面，掀起大量灰塵。

目光焦急掃視。巨大的鐵皮鍋爐突兀矗立。旁邊是龐大的通風管道，下面是青磚鋪地。費力站起，走過去，細細數著磚數。第八塊。找到了。青磚有些松動。隨手拿起旁邊的鐵皮撬起。從夾層里摸出一個用塑料袋層層包裹的舊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皺巴巴、帶著汗漬的鈔票。

剛把錢塞進懷里，那熟悉的、冰冷的殺意就再次籠罩！

斷塵的身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鍋爐房那扇窗戶口。堵死了唯一的出路！雨水沿著漆黑的刀刃滑落，滴在地上，聲音清晰可怕。

他怎么會這么快？難道早知道這里？

斷塵的目光掃過廢棄的鍋爐，最后落在我身上，像看落入陷阱的獵物。

“原來如此。”他緩緩開口，聲音在空曠雨聲中清晰冰冷，“‘因果’的牽引？為了這具軀殼生前的執念？”他微微偏頭，似乎在思考，眼底寒意未消。“可惜，無論緣由，寄生者的存在，就是秩序的破壞。執念…只會讓你沉淪更深。”手中黑刃微微抬起，鎖定了我。“終結吧。”

他邁步，踏著雨水，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踩在神經上。

退無可退！身后是冰冷巨大的鍋爐鐵壁！

絕望如冰冷潮水淹沒心臟。拿到錢又如何？無法離開！更別說送去醫院！囡囡…執念帶來的巨大悲痛不甘，像海嘯沖擊殘存意識，幾乎將我吞噬。

“不——！”一聲嘶啞絕望的咆哮從我喉嚨沖出，不知源于我，還是身體深處殘留的不甘。

就在斷塵踏入攻擊范圍的剎那，異變陡生！

“嗚…嗚…”

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夾雜著壓抑的痛苦呻吟，從鍋爐房深處更濃重的陰影里飄出。詭異，像小孩哭，又像野獸瀕死哀鳴，在嘩嘩雨聲中格外瘆人。

斷塵逼近的腳步，猛地一頓！銳利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射向黑暗深處，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一絲極其細微的、凝重的變化。確認了更嚴重威脅？

“嗚———”咆哮聲繼續響起。緊接著，兩道幽綠的光點在深處驟然亮起！

一條體型異常巨大、渾身毛發臟污打結的流浪狗猛地竄了出來！記憶中，這是他兩年前從車禍里救下的小狗，一直跟著他直到昨天被追殺。它齜著森白獠牙，涎水滴落，喉嚨滾動壓抑怒咆，身體低伏，肌肉緊繃，死死盯住闖入它領地的斷塵！更詭異的是，它的左前爪以不自然的扭曲角度耷拉著，受過重傷，但眼神里沒有痛苦，只有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和…濃得化不開的怨恨！

斷塵的身形在惡犬撲出的瞬間就停了下來，穩如磐石。握刀的手甚至沒抬起，只是那雙冰冷的眼睛，銳利地掃過惡犬，最終定格在它那雙異常猩紅的眼瞳上。

他冷冰冰地吐出判斷，“孽畜，找死。”

斷塵眼中寒光一閃。迎著惡犬的撲勢，左腳極其微妙地向側前方滑出半步，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就在惡犬布滿利齒的大口即將咬中他肩膀的剎那，垂著的右手動了！

烏光一閃！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有一道極其細微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輕嗤聲。

斷塵刃毫無光澤的刃鋒，精準地、輕描淡寫地劃過了惡犬的脖頸。

撲在半空的龐大身軀猛地一僵，所有狂暴動作瞬間定格。猩紅的眼瞳里，瘋狂和怨恨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茫然的空洞。龐大的身體沉重砸落在地，悶響，激起一片灰塵。

它掙扎著想站起，想再次攻擊。一次次爬起，一次次摔倒。最后放棄了攻擊，拖著身子爬到我身前，嘴里不斷嗚咽著，十分無助。最后，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倒在了我身旁。那雙漸漸失去光澤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讓斷塵的動作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凝滯。

斷塵靜靜地看著，仿佛在思索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