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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鏡裂知幻夢,淚別故園墟

云逍的指尖還停留在兩片重疊的銀杏葉上,紋路嵌進指腹的觸感真實得可怕。社區辦公室的日光燈管突然發出“滋啦”一聲爆鳴,光線驟暗又驟亮,王姐臉上的笑容在光影里扭曲成僵硬的弧度,像幅被揉皺又勉強展平的畫。

“王姐,”他的聲音干得像被風沙磨過,“你昨天說兒子發燒,今天怎么還在這兒?”

王姐的眼睛眨了眨,嘴角機械地往上揚:“小逍真會開玩笑,我兒子早就好了。”

“是嗎?”云逍拿起桌上的社區日報,日期赫然是 10月 17日,和他口袋里揣了三天的報紙一模一樣,“可這報紙說,昨天刮了臺風。”

王姐的笑容徹底凝固了。辦公室的文件開始簌簌發抖,墨跡順著紙頁往下淌,暈成模糊的黑團。云逍猛地站起身,撞開椅子往外跑——他要去找那些活生生的“破綻”,那些被他忽略了太久的真實。

小區的石凳上,王大爺還在打盹,藍布帽檐壓得低低的。云逍小時候總猜他帽子底下藏著秘密,卻從沒敢摘過。此刻他幾步沖過去,在老人驚惶的目光里扯下了那頂戴了二十年的帽子。

光溜溜的頭皮上,一塊月牙形的疤在陽光下格外顯眼。

“您這疤,是當年救張嬸家孩子被拖拉機蹭的吧?”云逍的聲音發顫,記憶里母親提過這事,說王大爺因此瘸了左腿,可眼前的老人腿腳利落,連走路的姿勢都沒換過。

王大爺的臉漲成豬肝色,抬手要打又頓住,嘴里的罵聲卡在喉嚨里,最后變成含混的嘟囔:“你這小子……”

云逍把帽子塞回他懷里,轉身沖向小區門口的包子鋪。張嬸正掀開蒸籠,白霧裹著肉香漫出來,他從小吃到大的包子,總覺得蔥姜切得比肉餡還粗,卻從沒敢說過。

“張嬸,你這包子太咸了!”他站在鋪前,聲音被蒸汽泡得發漲,“蔥姜沒剁爛,卡嗓子眼!”

張嬸手里的長勺“當啷”掉在鍋里,滾水里濺起的油星燙紅了她的手背。她瞪著云逍,眼里先是錯愕,隨即涌上真實的怒意:“小兔崽子,吃我的包子長大的,現在倒嫌起我來了?”她舀了個剛出鍋的包子塞給他,“給!堵上你的嘴,熱乎的!”

云逍咬著包子,蔥姜的辛辣混著肉香在舌尖炸開,燙得他眼淚直冒。這才是真的,會生氣、會受傷、會說臟話的張嬸,比那個永遠笑著遞包子的幻影鮮活一萬倍。

同學聚會的包廂里,牛油鍋還在翻滾,老大舉著啤酒吹噓項目,老二抱怨客戶,老三炫耀手機里的“新女友”。云逍推開門時,他們的聲音像被按了暫停鍵,齊刷刷地轉頭看他。

“老大,”云逍搶過他手里的酒瓶,“你那項目上個月就黃了,我在社區看到你爸來辦低保,他說你不敢跟我們說。”

老大臉上的紅光瞬間褪盡,嘴角的笑僵成石膏。

“老二,”云逍轉向縮在角落的男人,“你不是被客戶刁難,是自己把合同金額寫錯了,怕我們笑你才編的謊。”

老二猛地灌了口啤酒,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嶄新的襯衫上。

“老三,”云逍的目光落在最年輕的男孩臉上,“你手機里的姑娘是網圖,我上周去電腦城修手機,見過這張壁紙。你心里還裝著高中轉校的那個女生,對不對?”

老三的臉“唰”地白了,手機“啪”地掉在地上,屏幕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包廂里的空氣像凝固的牛油,只有火鍋還在“咕嘟”冒泡。云逍突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大學露營那次,是我把指南針藏起來的,就想多跟你們待一會兒。老大你胃不好,別總喝啤酒;老二你想考研就去考,我們不會笑你;老三……下次見到她,大膽點。”

話音剛落,老大的臉開始模糊,像被打濕的水彩;老二的抱怨聲變成卡殼的錄音,“滋滋”作響;老三手機里的網圖滲出墨汁,暈成一團黑。云逍轉身往外跑,火鍋的香氣突然變成鐵銹味,嗆得他直咳嗽——原來打破幻境的滋味,是帶著疼的清醒。

推開家門時,糖醋排骨的香味正漫過玄關。母親系著草莓圍裙從廚房探出頭,鬢角的碎發被蒸汽熏得打卷,和二十年前他背著書包進門時一模一樣。

“回來啦?”她笑著擦手,圍裙上第三顆紐扣松了線,永遠晃悠悠地懸著,“快洗手,你爸買了沙田柚,甜得很。”

云逍沒動,盯著母親的手。那雙手總在切菜時被刀劃小口,卻永遠第二天就愈合,連道淺痕都沒有;那雙手給他織過毛衣,針腳永遠整齊,卻從沒試過他穿得合不合身。

“媽,”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小時候摔斷胳膊,你抱著我跑了三站地,鞋跟都跑掉了,記得嗎?”

母親的動作頓了頓,笑容有些發飄:“傻孩子,說什么呢,你胳膊好好的。”

“爸,”云逍轉向沙發,父親正舉著報紙,頭條永遠是五年前的舊聞,“你教我騎自行車,鏈條夾了你的手,流了好多血,你還說‘沒事,男人不怕疼’,記得嗎?”

父親翻過報紙的手僵在半空,報紙的邊緣開始卷曲,墨跡像潮水般退去,露出慘白的紙頁。

云逍突然沖過去,從背后抱住母親。她的肩膀有點硌人,不像記憶里那樣柔軟,圍裙的棉布硬挺得像紙板。他又轉向父親,握住他的手——那雙手永遠溫暖干燥,卻沒有修車時留下的老繭,沒有握筆時磨出的厚皮。

“媽,我總嫌你嘮叨,其實我知道你偷偷給我錢包塞錢,知道你在我走后哭了好幾晚。”眼淚砸在母親的圍裙上,暈不開半點濕痕,“那次我辭職,你說‘媽養得起你’,我沒敢告訴你,我偷偷哭了。”

母親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鍋里的排骨“啪”地掉在地上,卻沒發出半點聲響。她轉過身,臉上的皺紋在光影里忽明忽暗,想說什么,最終只化作一聲模糊的嘆息:“阿逍……吃飯了……”

“爸,”云逍攥緊父親的手,那只手正在慢慢消散,“你總說‘男人要扛事’,可我知道你偷偷給我班主任打電話,求他別開除我。你藏在衣柜里的酒,我偷喝過,辣得直吐舌頭。”

父親的喉結滾了滾,眼眶泛紅,卻發不出聲音。他抬起手,想摸摸云逍的頭,指尖卻在半空化作光點,像碎掉的星星。

廚房里的抽油煙機突然停止轉動,客廳的電視屏幕變成一片雪花。云逍看著父母的身影在光暈里漸漸消散,糖醋排骨的香味、沙田柚的清甜、洗衣機的嗡鳴……所有熟悉的味道和聲音都在褪去,只剩下刺骨的空蕩。

他猛地想起什么,沖進自己的房間。床頭柜上,那把被遺忘的斷劍正發出微弱的光,劍身上的光暈像在呼吸。云逍抓起劍,劍柄的溫度燙得他手心發麻——這才是真的,會疼、會燙、會呼吸的真實。

小區的路燈開始一盞盞熄滅,銀杏葉在狂風里打著旋,像被撕碎的金色蝴蝶。云逍站在空蕩蕩的樓道里,看著鄰居張阿姨的家門慢慢變得透明,她倒垃圾的身影化作一道光,消散在風里。

“張阿姨,謝謝你總給我塞牛奶。”

“王大爺,您的帽子戴好,別著涼。”

“老大,項目黃了再找,我們都在。”

“老二,考研加油,我相信你。”

“老三,見到她,一定要說喜歡。”

“爸,媽……”云逍的聲音哽咽,“對不起,我不能留下。”

他轉身往小區外跑,斷劍在手里越來越燙,劍身在黑暗里亮起一道青光,像劈開混沌的閃電。幻境在身后加速崩塌,熟悉的建筑化作碎片,溫暖的燈火變成流星,只有那些沒說出口的惦念、沒來得及的擁抱、沒勇氣做的任性,像刻在骨頭上的花紋,清晰得灼人。

跑到忘川渡的岸邊時,晨霧正從水面升起。云逍回頭望,身后的幻境已經徹底消散,只剩下灰蒙蒙的虛空。他握緊斷劍,劍身上的青光映著他的臉,眼角的淚還沒干,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斷劍發出一聲清越的鳴響,像在回應,又像在催促。云逍深吸一口氣,踏進及膝的河水,冰冷的觸感從腳底傳來,真實得讓人心安。

他知道,前路或許依舊兇險,練心劫或許尚未結束,但那些在幻境里重溫的溫暖、那些沒說出口的告別,都成了他胸口的鎧甲。家的模樣已經刻進骨髓,卻不再是束縛他的枷鎖,而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力量。

河水漫過腰間,帶著刺骨的涼。云逍望著對岸隱約的光亮,那里或許有等待的身影,有未完成的約定,有真實的紅塵人間。他握緊斷劍,迎著晨霧,一步步走向對岸,身后是消散的幻夢,身前是滾燙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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