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幻海沉心舵,孤舟渡迷津
- 九州玄境,萬道并行
- 起得早的懶蟲君
- 3477字
- 2025-08-24 19:21:13
斷劍歸鞘的第七日,他們行至瀚海與西戎交界的“忘川渡”。渡口的老艄公正蹲在船頭補網,麻線穿過漁網的聲音“唰啦、唰啦”,像極了大學宿舍里室友翻書的動靜。云逍望著湍急的濁流,水面翻涌的浪沫里,竟映出地鐵進站的白光——那束光刺破黑暗的瞬間,他甚至聞到了站臺特有的消毒水味混著烤腸的香氣。
“怎么了?”阿九扶著他的胳膊,指尖的溫度透過布衫傳來。云逍卻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在貨箱上,箱身印著的“易碎”標識邊角卷起,和他畢業時寄行李的紙箱一模一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尖叫:這不是真的,你還在地鐵站,快沖進去,末班車要開了!
“沒事。”他撥開阿九的手,指尖卻在發抖。河面的浪沫聚了又散,地鐵的燈光突然變成客廳的吊燈,母親端著果盤從廚房走出來,草莓上的水珠滾落,砸在玻璃盤里的聲音清脆得像秒表。“阿逍,吃點草莓,你爸說路上要多吃水果。”她的鬢角比記憶里多了幾根白發,說話時嘴角的紋路更深了——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細節,心魔竟連時光的痕跡都仿得如此逼真。
云逍的呼吸驟然停滯。草莓的酸甜味鉆進鼻腔,空調 26度的涼風拂過脖頸,甚至母親圍裙上的草莓圖案都清晰可辨。他幾乎要伸出手去接那盤草莓,指尖離果皮只有寸許時,阿九的呼喊像根冰針,刺破了這層溫潤的膜。
“云逍!”
河面的浪沫依舊翻涌,母親的身影碎在濁流里,只余下老艄公補網的木槌聲“咚咚”作響。云逍捂住胸口,喉嚨里涌上腥甜,一口血猛地噴在青石板上,染紅了半片苔蘚。斷劍在鞘中發出凄厲的鳴響,劍身上的光暈扭曲成詭異的形狀,仿佛有無數張臉在光影里沉浮。他知道,真正的練心劫來了——不是溫柔的回憶織網,是要將他的魂魄從這具軀殼里硬生生拽出去,塞回那個名為“過去”的罐頭里。
客棧的房間里,云逍蜷縮在床角,背緊緊抵著墻壁。墻紙剝落的紋路在他眼里變成手機屏幕的裂紋,他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大學宿舍的天花板,室友打游戲的喊聲、外賣車的喇叭聲、甚至走廊里情侶的爭吵聲,都清晰得像在耳邊。他數著地磚的紋路,試圖用疼痛保持清醒,可指腹觸到的冰涼,總讓他想起出租屋的瓷磚——那時他總在深夜坐在地上,一邊吃泡面一邊改簡歷。
“喝點水。”阿九端著茶杯湊過來,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嘴邊,“我剛才去問過藥鋪,掌柜的說這是心神失守,給了安神的草藥。”
云逍猛地偏頭,茶杯撞在床柱上摔得粉碎。玻璃碎裂的聲音里,他聽見了自己摔門的動靜——二十二歲那年,他和母親大吵一架,因為她不同意他辭掉穩定的工作去闖蕩。“你是誰?”他死死盯著阿九,瞳孔里的瘋狂像野草般瘋長,“你是心魔變的,想騙我留在這幻境里。我媽還在等我回家,冰箱里的排骨還沒燉,我要回去……”
“你清醒點!”阿九撲過去按住他,眼淚混著地上的茶水濺在他手背上,“這里不是幻境!你看看這把劍!”她拽出他腰間的斷劍,劍身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妖異的紅,“這是你的劍,是你用凡人氣血養的劍!你看看我!左眉角的痣,上次在蘆葦蕩你發現的!”
云逍的目光在劍上逡巡,又移到她眉角。那顆小小的痣嵌在肌膚里,帶著體溫的真實。他的掙扎漸漸弱了,眼神里的瘋狂退去些,露出深不見底的恐懼——剛才那一刻,他是真的以為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連阿九的眼淚都是像素拼的。“阿九……”他抓住她的手,指尖冰涼得像剛從冰柜里撈出來,“我好像……快分不清了。”
阿九的心像被揉碎了,她抱著他的頭,把臉埋進他的發間:“不怕,有我呢,我們一起扛。”
可云逍知道,不能一起扛。他能感覺到體內翻涌的靈力(那是斷劍的劍魂在對抗心魔),像匹脫韁的野馬,稍有不慎就會誤傷阿九。就像上次在茶館,他差點對她揮劍——那不是他的本意,是心魔借他的手在劃清界限,逼他承認“只有過去才是歸宿”。他必須推開她,在自己徹底變成另一個人之前。
深夜的風帶著河腥氣,從窗縫鉆進來。云逍坐在床沿,看著熟睡的阿九。她的眉頭還皺著,嘴角卻微微上揚,像是在做什么好夢。他輕輕撫摸她的發頂,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琉璃。指尖劃過她的發梢,突然想起母親給他梳頭發的觸感——那時他還小,母親總說“男孩子留短發好打理”,卻在他睡著后,偷偷給他編小辮子。
兩種溫柔在掌心重疊,燙得他指尖發麻。他從貼身的布袋里掏出塊玉佩,青綠色的玉面上刻著“青城”二字,邊緣有道細微的裂痕——這是師傅給他的信物,玉質溫潤,像母親的手,也像阿九的手。
他將玉佩放在阿九枕邊,又拿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兩個字:等我。指尖的溫度讓她睫毛顫了顫,云逍的心跟著揪緊——他多怕這是最后一次觸碰她的溫度。
“云逍?”阿九突然睜開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你要去哪?”
云逍站起身,背對著她,聲音硬得像凍住的河面:“你拿著玉佩,去青城山找我師傅。告訴他,我在忘川渡渡劫,讓他……不必擔心。”
“我不!”阿九抓起玉佩扔在地上,赤著腳撲過來抱住他的腰,“要走一起走!我是金丹修士,我能幫你!你忘了在石窟,慧能前輩說我們合心能破萬劫嗎?”
“你幫不了。”云逍掰開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吃痛,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不敢回頭,怕看見她的眼淚就會潰不成軍,“這是我的劫,必須自己渡。留在這里,我怕……我怕下一秒就會對著你拔劍。”
最后那句話像把淬冰的刀,插進兩人中間。阿九的手僵在半空,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那不是害怕,是拼命壓抑的痛苦。他寧愿獨自面對心魔,也不愿讓她冒一絲風險。
“為什么?”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像被雨打濕的幼獸,“你說過要一起走的,你說過要看我織出比瀚海云錦還好看的并蒂蓮……”
“我說過的話算數。”云逍撿起地上的玉佩,重新塞進她手里,用力攥緊,直到兩人的指節都泛白,“但你得先離開。等我渡過劫,就去找你,去你說的任何地方,摘星也好,撈月也罷,都陪著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眼角,喉結滾了滾,終是轉過身,大步走向門口。斷劍在他腰間沉沉一震,像是在為他送行,又像是在悲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蓋過了她的哭聲,也蓋過了心底那個瘋狂的念頭:跑回去抱住她,一起留在這“幻境”里,哪怕只有一天。
“云逍!”阿九突然喊他的名字,聲音凄厲得像杜鵑泣血,“你要是敢不回來,我就……我就把你的斷劍熔了!”
云逍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他拉開門,將她的哭聲和滿室的溫情都關在身后,獨自走進了忘川渡的黑夜。門板合上的瞬間,他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和之前咳出的血混在一起。
渡船行至河中央時,狂風驟起。濁浪拍打著船舷,船身劇烈搖晃,老艄公嚇得趴在船板上念佛。云逍卻站在船頭,迎著風拔出了斷劍。劍身上的光暈徹底失控,紅得像血,映在他眼底,成了手機屏保的血色。
河面的濁流里,浮現出無數張臉。母親端著紅燒肉從廚房出來,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鏡;父親坐在沙發上看新聞,手里還攥著給他剝好的橘子;大學室友勾著他的肩膀,在 KTV里唱跑調的歌;甚至小區門口的張姨,舉著剛出鍋的胡辣湯沖他笑……
“回來吧,阿逍,這里才是你的家。”母親的聲音在浪濤里回蕩,帶著紅燒肉的焦香,“不用練劍,不用渡劫,媽給你燉了你最愛吃的排骨。”
“是啊,回來打游戲啊,我們還缺個輔助。”室友拍著他的肩膀,網吧的煙味混著奶茶的甜香撲面而來,“你看這裝備,比你的破劍厲害多了。”
云逍的眼神開始恍惚,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挪,離船舷只有半步之遙。只要跳下去,就能回到那個有 Wi-Fi、有外賣、有家人的世界,再也不用面對這刀光劍影的江湖。阿九的臉在他腦海里閃了閃,卻被母親的笑容覆蓋——她還在等他回家,不是嗎?
斷劍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嗡鳴,劍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滴在河面,激起一圈圈漣漪。疼痛像電流穿過四肢百骸,他猛地清醒——那些笑臉是真的,思念是真的,但阿九的眼淚是真的,忘川渡的燈火是真的,他對這紅塵的眷戀,也是真的。
“我不回。”他握緊斷劍,劍尖指向河面,聲音嘶啞卻堅定,像在對心魔宣告,也像在對過去的自己告別。
三個字像道驚雷,劈開了浪濤里的幻象。那些笑臉在劍光里扭曲、消散,只余下湍急的濁流和呼嘯的狂風。云逍站在船頭,任憑風雨打濕衣衫,掌心的血混著雨水滴落,在甲板上暈開蜿蜒的痕——像一條從過去通往未來的路。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練心劫最猛烈的攻勢還在后面,他可能會看到更真實的過去,可能會再次動搖,甚至可能徹底迷失在記憶的迷宮里。
但他必須撐下去。
因為忘川渡的對岸,有盞燈在等他。
渡船在顛簸中靠了岸。云逍跳上對岸的沙灘,回頭望時,忘川渡的燈火已縮成模糊的光點。他對著光點的方向,輕輕說了聲:“等我。”聲音被風吹散,卻在心底刻下深深的痕。
然后,他轉身走進了西戎的荒原,斷劍在他身后發出沉沉的嗡鳴,像在應和著遠方的等待,也像在宣告一場孤獨而決絕的戰斗。
紅塵路漫漫,劫數重重。但只要心燈不滅,哪怕獨行于黑夜,也能一步一步,踩出破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