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斷“羽”音
- 北風展大旗
- 大猿猴
- 2181字
- 2025-08-26 17:36:40
瑤琴一路心事重重,出鎮(zhèn)途中仍在反復思忖那小姑娘所彈的古曲。
“宮、商、角、徵……為何獨缺羽音……”
“這絕非技藝生疏所能解釋……”
展大旗在一旁聽得迷糊,忍不住插話:“啊?什么有魚沒魚?瑤琴姐姐,你是餓了嗎?前頭好像有家野店,咱們去弄點吃的?”
瑤琴被他這一問喚回心神,輕輕搖頭:“展公子,并非饑餓。那小姑娘所彈之曲名為《不歸》,瑤琴也只是在一些殘缺古譜中見過。”
說著,停住馬匹,自背后解下古琴,徑直席地而坐。
“我試試。”
瑤琴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指尖輕輕搭上琴弦。
“瑤琴姐姐,我們去前邊再彈啊,這里人太多了。”
瑤琴卻似沒有聽見,眉頭越蹙越深,卻并未立刻彈奏不歸,而是先極輕地撥出一個孤零零的“羽”音。
“嗡……”
低沉而略帶哀婉的琴音在寂靜的官道上蕩開,驚起了枝頭幾只倦鳥。
展大旗雖不懂音律,卻也覺得這單獨一聲格外沉悶,讓人心頭莫名一緊。
“不對……不是這里……”她喃喃自語,完全沉浸其中。
“若羽音在此,曲調當如幽谷流泉,可那小姑娘的規(guī)避,卻像是在懸崖邊猛然勒馬……”
每一次該有羽音之處,瑤琴便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斷裂”感,仿佛一首詩被硬生生挖去了最關鍵的詩眼。
纖指一次次抬起,落下。
流轉間,琴曲逐漸從生澀轉為流暢,漸漸顯露出它本該有的古樸蒼勁。
五音雖仍缺其一,但那空出的“羽位”卻不再生澀。
集市中,人流漸漸被琴音吸引,逐漸向著小鎮(zhèn)出口涌去。
琴聲如一道無形的指引,穿透市井的喧囂,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空盤旋。
人們放下手中的物什,小販忘了吆喝,行商想起了遠方的家人,所有心神都被那殘缺而磅礴的旋律攫住。
每一次該有羽音之處,琴音便以角音陡轉而上,如絕壁孤松迎風而立;或以徵音沉郁頓挫,似壯士擲劍入寒潭。
缺失反而成就了另一種完整,如同月缺之夜。
瑤琴的呼吸微微急促,她不再試圖“補全”那缺失的羽音,而是開始全力演繹這支“殘缺”的琴音。
她精確地復現(xiàn)著那小姑娘每一個生硬的轉折、每一次突兀的停頓,將那種“斷裂感”放大、強調。
展大旗屏息聆聽,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硬生生壓抑著,腦中突然想起父親醉酒時的那一曲,和自己挨的那一揍。
這已非曲調,而是一幅以音律繪就的悲壯畫卷。
他不自覺地抬頭,憑著記憶中父親瘋癲的醉語,合著琴音嘶聲喝道:
塞上征人淚盡,霜風卷起殘旗。
踏碎千山風雪,換來幾寸功名?
鐵甲凝冰沙場,羌笛吹寒戰(zhàn)馬!
白骨猶藏春草,殘箭空懸壘西。
雁歸人未歸......
瑤琴聞聲,心神俱震。
四指猛拂,琴音如銀瓶炸裂般迸起,弦間如有金戈交鳴、鐵馬踏冰,每一個音符都砸在人心尖最疼處。
至此,瑤琴才恍然大悟:小姑娘的“羽音”缺失并非失誤,而是刻意為之的戛然而止,是戰(zhàn)旗摧折的瞬間,是誓言未竟的留白。
琴音在寂靜中震顫,不再是哀婉,而是沙場北望的決絕,是埋骨他鄉(xiāng)的孤傲。
賣糖人的小販怔在原地,手中融化的糖漿滴落塵土,恍然未覺。
遠行的商人偷偷抹著眼淚,白銀黃金此刻難抵家中妻子的一根白發(fā)。
人群盡頭,一位白發(fā)老翁悄然拭淚。
腰間佩刀微微鳴響,仿佛與那琴音隔空相和。
六十年前沙場斷弦的《不歸》,竟在這邊陲小鎮(zhèn),被一個少女用五弦不全的古琴重新喚醒。
老翁沒有看向瑤琴,卻愣愣地望著展大旗,口中喃喃自語。
手掌不自覺地握緊,一道道舊日傷疤如同蘇醒的虬龍般在拳間凸起、泛白。
一曲終了,最后一個“羽”字音符,錚然而斷。
瑤琴臉色驟然煞白,方才觸碰過小姑娘掌心的指尖,一股蟄伏的寒氣猛地炸開,如冰河破堤,順著經脈直沖心脈。
圍觀眾人卻未察覺異常,依舊怔在原地。
人群最前方,先前被打的挑菜漢子竟未被琴音吸引,眼中泛著淫光,涎著臉盯著瑤琴。
“大哥!就是那小子揍了我,還有那個娘們,也辱罵我!”
一聲粗嘎的喝叫打斷了眾人的思緒,人們紛紛回頭望去。
見平安鎮(zhèn)的地痞流氓似乎都已到齊,十余名彪形大漢目露兇光,個個袒胸露懷,腰間掛著長刀。
展大旗急忙一步踏前,將瑤琴徹底擋在身后,手指緊緊攥住馬韁。
“你們要做什么?!”
瑤琴勉力抬起頭,顫抖著拉住展大旗的手,朱唇輕啟似要說什么,不料身子一軟,徹底昏死過去。
“瑤琴姐姐!”展大旗急忙將她攬入懷中,眼中又驚又怒。
刀疤臉見狀,臉上露出猥瑣的興奮之色更濃,目光貪婪地在瑤琴身上打轉,嘿嘿一笑:“小娘子病得不輕啊,來,哥哥們帶你去看病。”
“嘿嘿,大哥說得對,咱們好好給她瞧瞧病。”旁邊一個瘦高個地痞搓著手附和道,眼中閃著不懷好意的光。
說罷,刀疤臉伸出大手惡狠狠地推開圍觀人群,一眾地痞頓時將展大旗和瑤琴圍得水泄不通。
圈子越縮越小,污言穢語不絕于耳。
“呦,這少年也挺俊俏,嘿嘿,大爺就好這一口!”面色蠟黃的地痞盯著展大旗,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哈哈哈!同去同去,一塊兒看病!”眾地痞哄笑起來,淫邪的笑聲令人作嘔。
展大旗“鏘啷”一聲拔出驚鸞刀,但眼神卻是有些驚慌:“都、都滾開!小爺砍死你們!”
刀疤臉嗤笑著又逼近一步,額頭幾乎要貼上刀尖:“小兄弟,刀都握不穩(wěn),還想殺人?”
展大旗咬著牙,抱著瑤琴向后躲避著,腳跟不小心絆到一塊碎石,身形一個踉蹌。
就在這時,一雙溫熱的手穩(wěn)穩(wěn)扶住了他的肩膀,止住了他的退勢。
“公子莫慌,老頭子在!”身后傳來低沉如雷的喝聲。
卻是剛剛看熱鬧的人群中,熟知“不歸樂”的白發(fā)老翁突然出現(xiàn)在展大旗身后。
手中長刀已然出鞘,鋒利的刀身上卻有著數(shù)處老舊豁口。
衰老的身軀雖顯瘦削,卻散發(fā)著百戰(zhàn)宿將特有的凜冽氣勢,竟逼得眾地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滾!老夫六十年前在關外斬北夏敵軍三百一十七人時,你們這群雜碎還沒投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