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平安鎮時，尚未到午時。

此處雖然只是通往靖北城的一處小鎮，卻頗為繁華。

三街六市人煙稠密，叫賣聲、車馬聲、說笑聲混雜在一起。

展大旗興奮地走在前面，好奇地打量著一個又一個攤位。

他在一個吹糖人的老者攤前蹲下，看得目不轉睛；

又湊到賣西域雜貨的攤子前，對著亮晶晶的琉璃珠子連連驚嘆；

甚至差點撞上一個扛著草靶、插滿鮮紅冰糖葫蘆的小販。

瑤琴跟在展大旗身后三步之內，微微蹙眉。

喧騰的市集讓她覺得有些嘈雜。

空氣中混雜著牲畜、油脂和香料的濃烈氣味，鼎沸的人聲不絕于耳，擾得有些心神不寧。

瑤琴一襲素白羅裙，行止間本應纖塵不染，此刻裙擺卻已濺上幾點灰黑的污漬，想必是方才躲避驢車時不慎沾染的。

更讓她不喜的是，往來人流如織，難免推擠碰撞。

一個挑著兩筐青菜的粗壯漢子咧著嘴，眼中閃著不懷好意的光，竟淫笑著直朝瑤琴撞來，那架勢分明是蓄意為之。

瑤琴眸光微凝，足尖不著痕跡地輕輕一錯，身形如風中柔柳般優雅一轉。

油膩的漢子撲了個空，踉蹌幾步，臉上的淫笑卻更甚。

臉上非但毫無愧意，反而趁身形交錯未穩之際，猛地伸出那只油膩粗糙的大手，直抓向瑤琴腰下。

瑤琴目光驟寒，正要廢了這只臟手，身邊卻響起一聲熟悉的大罵。

“操你娘的！瞎了你的狗眼，敢碰小爺的人！”

原本還在前面看熱鬧的展大旗，卻不知什么時候返了回來。

此刻眼睛瞪得溜圓，口中噴著唾沫，一腳狠狠踹在那漢子的腰上。

“他媽的，誰踹我！？”漢子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

剛開口大罵，展大旗已兩腿一跨，騎在他身上。

左手胡亂掐住對方脖子，右手掄起刀鞘，不管不顧地就往那漢子臉上砸去。

“媽的，你敢罵小爺！！”

“啪！啪！啪！！”

“啪！啪……”

直到身下的漢子只剩出氣沒了進氣，這才喘著粗氣停下來，又惡狠狠地補上一腳。

“滾！再他媽出現在小爺面前，見一次打一次！”

展大旗站起身，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和濺到的塵土，走到瑤琴面前，“鏘”的一聲拔出驚鸞刀。

也不管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如何驚呼后退，原地就揮舞起明晃晃的長刀，憑空比劃起來。

“哪個兔崽子再不好好走路，小爺我剁了他的狗爪子！”

就在這時，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按在他緊握刀柄的手上。

瑤琴臉色微紅，低著頭輕聲說道：“展公子，此處人多，還是莫要多生事端。”

展大旗歪著嘴，朝周圍看熱鬧的人群惡狠狠瞪了一眼，這才將驚鸞刀重新歸鞘。

瑤琴見他收刀，便自然地將手收回，袖擺垂下，掩住指尖。

她臉上的紅暈稍褪，恢復了些許平日的清冷，但眉眼間似乎比往常柔和了些許。

經過這一鬧，展大旗也不再亂跑，只是仍用警惕的眼神掃視四周，仿佛隨時準備再次拔刀。

二人不再多言，并肩朝鎮中的騾馬市走去。

騾馬市氣味混雜，濃厚的牲畜體味、草料發酵的氣息與泥土塵埃混在一起，人聲鼎沸，馬嘶驢叫不絕于耳。

展大旗并未過多停留，眼睛迅速掃過幾個馬販和他們的牲口，直接朝一個看起來較為老實憨厚的老者攤位走去。

那老者的馬不多，但都洗刷得頗為干凈。

展大旗幾乎沒有多看，指了指其中兩匹看起來較為結實溫順的褐色馬匹。

“老頭，這兩匹馬，多少錢？”

老者見來了主顧，連忙堆起笑容，恭敬道：“這位大爺好眼力！這兩匹都是馴熟的好腳力，性子溫順，最擅長途跋涉。”

“一共…一共八十兩銀子。若是大爺真看中了，價錢…價錢還好商量。”

展大旗聞言，竟連價都未還，扭頭朝身旁的瑤琴咧嘴一笑：“嘿嘿，瑤琴姐姐，付錢。”

瑤琴乖巧地從腰間掏出熊老所贈的小布包，取出一張百兩銀票。

展大旗一把抓過，直接塞進老者手中，囂張地說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大爺賞你的。”

老者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連聲道謝：“多謝大爺！多謝姑娘！這兩匹馬絕對是良駒，定不會誤了二位行程！”

說完，忙不迭地解下韁繩，恭敬地遞過來。

展大旗笑嘻嘻地接過，熟練地檢查了一下馬具，隨后將其中一根遞給瑤琴，自己牽了另一匹。

走時還不忘沖那老者大笑說道：“老頭，下次還來光顧你！”

“瑤琴姐姐，我們走吧。”

“嗯。”瑤琴輕聲答應道。

二人越往集市尾部走，攤位越發稀疏，人流也逐漸稀少，喧鬧聲遠了些，卻另有一種市井的荒涼。

忽然，一陣生澀的琴聲，夾雜著零落的哄笑聲音傳來。

展大旗踮腳望去，見前方一處略顯空曠的墻角，圍著一小圈人。

一個約莫十二三歲、身形單薄的小姑娘，正坐在一張破舊的草席上，埋著頭，極其認真地撥弄著一張老舊不堪的瑤琴。

琴身已有數道裂紋，琴弦也顯黯淡，琴聲斷斷續續，時有錯音，顯然技藝并不純熟。

她身前放著一個豁口的陶碗，里面零星躺著兩三枚銅錢。

“展公子，我們去看看吧。”瑤琴的聲音很輕，腳步已不由自主向前邁去。

“好嘞，都聽瑤琴姐姐的。”展大旗見瑤琴難得有興趣，急忙牽著馬走在前面，分開圍觀的人群。

走到近前，瑤琴凝神細聽。

小姑娘彈奏的，是一支極為古拙甚至略顯晦澀的曲調，絕非市井常見的歡快小調。

“宮商角徵……缺了一音么？”

正待再次聽去，小姑娘卻一曲彈罷，小手努力端起面前的破碗，怯生生地向周圍幾人遞去。

瑤琴雖見她可憐，卻也知難以施以長久之助，便從腰間摸出一塊碎銀。

她伏下身，素白衣裙如流云般拂過地面，悄悄將碎銀放入碗中，低聲對小姑娘說：“小妹妹，這塊銀子你收好，莫讓人瞧見。”

周遭幾個圍觀者見瑤琴風姿清絕，忍不住想要湊近窺看，展大旗立即橫身擋在前面，惡狠狠地掃視眾人。

幾個好事者頓時噤若寒蟬，訕訕地退后幾步，再不敢上前打擾。

瑤琴的指尖在觸到小女孩掌心的瞬間，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好涼……”瑤琴輕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憐惜。

又從腰間取出一塊銀子，放在小手中：“小姑娘，去添件衣服吧。”

瑤琴聲中帶著不忍，起身向展大旗微微頷首。

展大旗會意，牽過馬來，護著她穿過逐漸稀疏的人群，緩緩朝鎮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