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文達幾乎是小跑著回到家的。書包沉甸甸地壓著肩膀，里面塞滿了習題集和演算草稿，但此刻他卻覺得腳步比來時輕快不少。解開那道組合難題帶來的通透感還沒散去，像一股微弱的暖流在身體里竄動，抵消著夜晚的涼意。他匆匆扒了幾口母親溫在鍋里的飯菜，甚至沒嘗出是什么味道，心思早已飛到了書桌上那套還沒拆封的省賽模擬題上。

推開自己小屋的門，書桌上臺燈的光暈立刻包裹了他。他放下書包，沒有片刻耽擱，直接抽出那套印著“省賽全真模擬”字樣的試卷。筆尖劃過封條發出輕微的刺啦聲，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鄭重。攤開試卷，撲面而來的印刷油墨味混合著紙張特有的氣息，瞬間將他拉入臨戰狀態。

時間被切割成精確的塊狀。清晨，天光還未完全透亮，小李文達已經坐在書桌前，低聲而快速地背誦著那些關鍵公式和定理。同余定理、費馬小定理、鴿巢原理、容斥原理……這些原本抽象艱澀的名詞，經過這段時間的反復捶打，開始在他腦海中形成清晰的脈絡和聯系。他不再僅僅是記憶，而是在腦中快速推演它們的應用場景，嘗試自己復述證明過程。窗外偶爾傳來早起鄰居的零星聲響，都被他自動過濾，只剩下自己沉穩的誦讀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白天在學校，課堂間隙也被他充分利用。課間十分鐘，他不再和同學閑聊，而是拿出自制的小卡片，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易錯點和關鍵推論。他快速地掃視著，像掃描儀一樣將信息刻進腦海。午休時間，別人在休息或玩耍，他則躲到操場僻靜的角落，對著樹干或者墻壁，默默地在腦中解構一道復雜的數論證明題，每一步的邏輯鏈條都力求清晰無誤。理解加深帶來的掌控感，讓解題思路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順暢，仿佛眼前迷霧被層層撥開，顯露出路徑的輪廓。

然而，隨著省賽日期一天天迫近，日歷上的數字像不斷縮小的倒計時沙漏，另一種東西也在悄然滋長。壓力。它不再像選拔賽名單剛公布時那樣帶著點虛幻的興奮，而是變得具體而沉重。傍晚時分，當他結束一天的學習，疲憊地合上書本時，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就會準時襲來。它盤踞在胃里，帶來隱隱的不適；它纏繞在心頭，讓呼吸都變得不那么順暢。

他會忍不住想：那些題目，在圖書館里，在李文達的指點下，他或許能解出來?？傻搅苏嬲氖≠惪紙瞿兀棵鎸θ碌?、可能更刁鉆的題目，面對全省最頂尖的競爭者營造出的那種無聲的緊張氛圍，他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和思路嗎？模擬題做得再好，終究不是實戰。萬一……萬一到了考場上，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怎么辦？萬一題目完全超出他的準備范圍怎么辦？萬一他所有的努力，最終證明只是無用功怎么辦？這些“萬一”像一群嗡嗡作響的飛蟲，在他稍有空隙的思緒里盤旋，驅之不散。

“又在瞎想什么？”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小李文達的走神。他猛地抬頭，才發現李文達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他對面，手里還拿著他剛做完的一份模擬卷。

小李文達下意識地想把桌上那張涂滿了焦慮演算的草稿紙揉掉，卻被李文達按住了手。

“擔心？”李文達的目光落在那張草稿紙上潦草的字跡，直接點破了他的心思。他的語氣很平靜，沒有責備，也沒有過度的安慰。

小李文達沉默了一下，沒有否認，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面上的一道小劃痕?！坝悬c……怕到時候發揮不好。準備了這么久，要是……”

“發揮不好是可能的，”李文達打斷他，把那份模擬卷推到他面前，手指點著其中一道他做對的難題，“但你覺得，你現在解這道題，和一個月前解這道題，感覺一樣嗎？”

小李文達看向那道題，那是道關于模運算和不定方程的復雜綜合題。他清晰地記得第一次遇到類似題型時的束手無策，而現在，雖然過程依然需要仔細推敲，但方向是明確的，思路是連貫的?！安灰粯?。”他老實回答，“現在……好像知道該從哪里下手了?！?

“這就對了?！崩钗倪_的聲音帶著一種篤定的力量，“你現在的‘知道’，不是憑空來的。是每一天清晨的背誦，是每一道錯題的復盤，是每一次卡殼后的重新梳理堆出來的。你的解題思路變清晰了，不是因為運氣，是因為你腦子里裝進去的東西實實在在變多了，它們形成了你自己的框架?！彼D了頓，看著小李文達的眼睛，“壓力會讓人失常，這沒錯。但真正能支撐你在失常時還能穩住陣腳的，恰恰就是你這些天、這些月一點一滴夯實的功底。你流的汗，熬的夜，翻爛的書頁，它們不會騙你，也不會辜負你。要相信它們，更要相信堅持到現在的你自己?！?

李文達的話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像一把重錘，敲碎了小李文達心中那些盤旋的“萬一”。是啊，那些公式定理，那些解題技巧，那些在無數個夜晚與難題死磕后磨礪出來的韌性，已經融入了他的血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這些東西，考場上的緊張或許會暫時壓制，但絕不會將它們徹底抹去。他需要做的，就是像李文達說的那樣，相信它們，然后竭盡全力。

最后沖刺的日子，節奏快得幾乎要擦出火星。小李文達給自己安排的模擬考強度越來越大。他嚴格按照省賽的時間規定，屏蔽一切干擾，全神貫注地投入。每一次模擬考結束，無論結果好壞，他都立刻進入更緊張的復盤環節。對的題目，確認思路是否最優；錯的題目，揪出問題根源，是概念不清、計算失誤還是思路偏差？然后把對應的知識點或方法重新加固。書桌上的錯題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厚，每一頁都記錄著一次跌倒和爬起。

李文達依舊是他最堅實的后盾。有時是深夜送來一杯溫熱的牛奶，有時是在小李文達被一道難題困住許久，煩躁得幾乎要摔筆時，一句看似不經意的提醒：“試試從結論反推呢？”或者“這個條件和昨天那道題的條件，本質上有相似點嗎？”這些點撥往往像鑰匙，瞬間打開緊鎖的思路大門。他不再過多地說教，只是用行動和精準的引導，讓小李文達自己去體會、去突破。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小李文達終于完成了當天的最后一項任務——一套模擬卷的錯題訂正。他揉了揉因長時間握筆而有些僵硬發酸的手指，又用力按壓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臺燈的光芒在桌面上投下他伏案的身影，顯得疲憊而專注。

他瞥了一眼墻上的日歷，那個被紅筆圈出的省賽日期，如同一個無聲的終點線，近在咫尺。巨大的壓力感再次沉甸甸地壓下來，混合著身體透支的疲憊，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腦海中閃過的是李文達堅定的眼神和那句“相信你自己”。

再睜開眼時，他眼底的疲憊依舊，但那份茫然和過度的憂慮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執拗的沉靜。他伸手關掉了鬧鐘——明天是周日，不需要它來叫早。然后，他伸出手，沒有一絲猶豫，從桌角那摞高高的習題冊最底層，抽出了另一套尚未動筆的、難度標注為“挑戰級”的綜合模擬卷。紙張的觸感冰涼而熟悉。

他重新擰開鋼筆帽，筆尖懸停在卷首空白處。屋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而他的小屋里，只有筆尖摩擦紙頁的沙沙聲，穩定而持續地響起，像心跳，也像沖鋒的號角。燈光籠罩著他和那半張攤開的試卷，照亮了此刻，也仿佛要刺破前方未知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