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懸停在卷首的觸感仿佛還在指尖殘留，小李文達已經站在了省賽考場外。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嗡鳴，震得耳膜發脹。周圍是攢動的人頭，低語聲、翻書聲、咳嗽聲混雜在一起，像一張無形的網裹住了他。他用力閉了下眼，再睜開，深深吸了幾口氣，冰涼的空氣刺進肺里，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李文達的聲音，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腦海中清晰地回響：“你流的汗，熬的夜，翻爛的書頁，它們不會騙你，也不會辜負你。要相信它們，更要相信堅持到現在的你自己?！?

這句話像一塊壓艙石，沉入他翻騰的心海。他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脊背，不再看周圍那些或緊張或自信的面孔，目光定定地投向考場入口。腳步抬起，落下，一步步踏進那片決定命運的戰場。

考場內異常安靜，只有監考老師拆封試卷的悉索聲，還有前排考生因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呼吸。小李文達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冰涼的塑料椅面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寒意。他攤開雙手，掌心一片濕冷，在褲子上用力擦了幾下。試卷，終于被分發下來。嶄新的紙張帶著油墨特有的味道，白得晃眼。他拿起筆，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在卷首鄭重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考號。目光掃過第一頁的題目，心跳的鼓點驟然加速，但緊接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彌漫開來。排列組合、不等式證明、初等數論……那些被反復咀嚼、錘煉過無數遍的知識點，那些在模擬卷上廝殺過的題型，此刻如同接到指令的士兵，從記憶深處有序地列隊涌出。

筆尖開始在草稿紙上滑動，發出沙沙的輕響。最初的幾道題，思路流暢得近乎本能。公式在腦中自動生成，定理的應用信手拈來。緊張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它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壓制住了——那是過去無數個日夜積累起來的底氣。他沉浸在解題的節奏里，外界的聲音漸漸模糊，只剩下筆與紙的摩擦，以及腦中清晰的邏輯推演。草稿紙上迅速布滿了整齊的演算過程，一道又一道題目被攻克。

時間在專注中流逝得飛快。翻過試卷，來到最后幾道壓軸大題。前兩道雖然復雜，但他憑借扎實的基礎和清晰的思路，有驚無險地找到了突破口。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道題上。

題目描述簡潔而抽象，涉及一個他從未在任何資料、任何模擬題中見過的組合結構。要求證明的結論更是帶著一種刁鉆的奇異性。他反復讀了幾遍題干，試圖抓住哪怕一絲熟悉的影子，但徒勞無功。剛才解題的順暢感瞬間被凍結，一股冰冷的慌亂猛地攫住了心臟，像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的呼吸。喉嚨發干，握著筆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起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視線茫然地投向窗外?；颐擅傻奶炜障率悄吧男@景象，他在尋找什么？一個篤定的眼神？一句及時的提點？然而窗外只有寂靜的樹木和空蕩的走廊。李文達不可能出現在這里。這個認知像一盆冷水澆下。

“冷靜！冷靜下來！”一個嚴厲的聲音在心底炸響，是他自己的聲音，帶著李文達式的果斷。他猛地低下頭，強迫自己把視線釘死在題目上。后背滲出了一層冷汗，粘膩地貼住衣服。不行，不能亂。他再次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驅散胸腔里橫沖直撞的慌亂。李文達的話又一次在腦中回蕩：“真正能支撐你在失常時還能穩住陣腳的，恰恰就是你這些天、這些月一點一滴夯實的功底?！?

是的，功底！新題又如何？它總歸是由基礎的磚石搭建而成。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放空了幾秒，將那些無謂的恐懼強行剝離。再睜開眼時，目光重新聚焦在題目上，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專注。他開始在草稿紙上瘋狂地寫畫，嘗試把那些陌生的符號和描述拆解開來。

“組合……路徑……約束條件……”他低聲喃喃，像在梳理一團亂麻。他將題目中的關鍵元素一個個分離出來，在紙上列出。然后，他開始嘗試建立聯系。他回想所有學過的組合模型：圖論？似乎沾點邊，但又不完全契合。抽屜原理？容斥原理？他一一嘗試套用，筆尖在紙上飛速移動，畫出簡陋的圖示，列出可能的假設。思路幾次陷入死胡同，草稿紙被劃掉了一大片。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抬手抹去，眼神卻更加銳利。失敗一次，就換一個角度再來一次。

突然，一個被他忽略的微小條件刺入眼簾。這個條件在最初的慌亂中被下意識忽略了，此刻卻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他死死盯著那個不起眼的約束，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元素，在這個特殊條件的串聯下，似乎隱隱指向了一種他非常熟悉的結構——一種特殊的模運算關系！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迷霧。他心臟狂跳，不是因為慌亂，而是因為激動。他立刻放下筆，雙手用力按在桌面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需要確認！他飛快地在腦中構建模型，將題目描述的抽象路徑和節點，嘗試用模運算的等價類來重新詮釋。每一步推演都小心翼翼，每一個可能的反例都在腦中快速過篩。思路越來越清晰，那條被重重迷霧遮掩的邏輯通路，終于在他眼前露出了模糊的輪廓。是它！沒錯！這個看似全新的難題，其核心思想竟然巧妙地嫁接在他爛熟于心的模運算體系上，只是披上了一層陌生的組合外衣。

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瞬間沖垮了之前的緊張堡壘。他幾乎要喊出聲來，硬生生忍住，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他立刻抓起筆，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和壓抑不住的興奮，開始將腦中清晰成型的證明過程，流暢而嚴謹地書寫到答題紙上。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此刻聽來如同最美妙的樂章。

當最后一個證明符號落下，他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緊繃的肩膀驟然松弛下來，后背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帶來一陣涼意，卻奇異地讓人感到舒爽。他放下筆，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緊握而僵硬酸痛的手指。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也亮堂了一些。監考老師正好走過他身邊，目光在他寫得滿滿當當、條理清晰的答題紙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贊許。

考試結束的鈴聲驟然響起，尖銳而急促。小李文達沒有像其他考生那樣立刻起身，他靜靜地坐著，看著自己的試卷被收走。心湖深處，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正在緩緩沉淀、蔓延。省賽的硝煙終于散去，而他的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攻破最后堡壘時，那令人戰栗的興奮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