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跟墨一樣。整個前后院沒有路燈，只有前后院的門樓上一盞15瓦的燈泡，發出微弱的黃光，還有各家門縫底下透出點昏黃的光。

“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氣聲，還有“咚！咚！”沉重的腳步聲，在死靜的院子里特別瘆人。張五味提著那把厚背砍刀，刀尖拖在青磚鋪成的地上，刮出“嚓！嚓！”刺耳的聲響，留下一條長長的刀痕。他眼睛血紅，腦子里就一個念頭燒著：

三十年的師兄弟？狗屁！兩萬塊！我爸一條命！李國良…你他媽的好前程…都他媽得用血來還！

李家屋里，燈泡瓦數不高，昏暗暗的。桌子上，碼著一摞嶄新的票子，沒有任何捆扎，但卻整齊地摞在一起。

后院不時傳來老張家的哭聲和說話聲，李母慌慌張張地去關那兩扇老掉牙的木門，門軸“嘎吱”響，屋內立刻安靜了許多。

老李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桌上那堆錢，又抬頭去看剛進門的兒子李國良。

李國良沒看他爸臉色，伸手把錢扒拉進自己那個半舊的帆布書包里，拉上拉鏈，語氣挺平靜：“爸，這下錢齊了，學費夠了。”他抬頭想笑一下，笑容卻僵在臉上，“爸？媽？咋了？你們臉色咋這么難看？”

老李和他老婆的臉，陰沉得能擰出水。

李母關好門，背靠著門板，聲音輕得跟蚊子哼似的：“你張伯伯…下午…沒了…”

“啪嗒！”李國良手里的書包掉在地上，他像被什么擊中了一下，聲音都變了調：“啥？！下午…下午我…”他想起下午在財務室門口，他爸喊他…

老李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像被抽了筋，捂著臉，嗚咽從指縫里漏出來：“…為了那錢…廠長逼他…逼得太狠了…急火攻心…就…就…我當時就在邊上啊國良！可我…我沒法子！他說還的錢…不見了…我…”他語無倫次，崩潰了。

李國良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渾身冰涼。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看著桌上原本放錢的位置，又看看崩潰的父親，猛地尖叫起來：“爸！這錢…！他死了？！我…我…”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恐懼和一種東西破碎的感覺瞬間淹沒了他，他手腳并用地往后縮。

老李抬起頭，臉上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那雙眼睛里全是絕望，他沒說話，兩眼盯著李國良。

李母似乎明白了什么，趕緊過去拉兒子：“娃，別瞎想！人死都死了，想啥都沒用了！”

“哐！哐！哐！！！”

狂暴的砸門聲像炸雷一樣響起！緊接著是張五味嘶啞的、充滿殺氣的怒吼：“老李！滾出來！！李國良！開門！！”

張五味瘋了！他掄起砍刀，朝著那兩扇老木門就狠劈下去！“哐嚓！哐嚓！”木屑像下雨一樣四處亂飛！門板劇烈地搖晃著，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開門！我知道你們在里面！滾出來！李國良！你包庇你爹！你也該死！！”張五味的吼聲帶著血腥味。

李母被這動靜嚇得兩眼一翻，軟軟地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李國良臉白得像紙，他猛地抄起墻邊一根頂門的粗木棍，橫在身前，死死擋在癱軟的父親前面。

老李縮在椅子上，渾身抖得像篩糠，褲襠那兒迅速洇濕了一大片，一股尿騷味彌漫開。“是…是五味…他拿刀…來了…完了…”

李國良對著門外，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五味！你冷靜點！聽我說！錢的事…”

“閉嘴！畜生！”張五味的怒吼像炸雷，直接蓋過了他的聲音，“為了你那破大學！害死我爸！今天你們父子倆…都得給我爸償命！！”隨著他最后一聲咆哮，“咔嚓！”一聲巨響，門板終于被劈開一個大豁口！

鄰居家的燈紛紛亮了，驚呼聲、叫罵聲傳來，有人喊：“報警！快報警啊！”

“轟隆——！”

破爛的門板被張五味一腳踹開！他提著滴著木屑的砍刀，像頭暴怒的野獸沖了進來！那雙血紅的眼睛瞬間就鎖定了縮在椅子上的老李！

“老李！償命！！”張五味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他手臂掄圓，雪亮的刀鋒帶著風聲，朝著老李的脖子就狠劈下去！刀光快得像一道閃電！

“住手啊！！！！”李國良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他不管不顧地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把手里那根粗木棍朝著張五味掄刀的手臂砸了過去！

“咔嚓！”木棍砸在張五味小臂上，發出一聲脆響！刀鋒被砸得一偏，擦著李國良的肩膀削了過去，“嗤啦”一聲，削斷了他一綹頭發！

李國良根本顧不上疼，他張開雙臂，像堵墻一樣死死擋在父親身前，臉上全是淚，沖著張五味嘶吼：“殺我！張五味！要殺先殺我！！”

就在張五味刀勢被阻，怒火更盛，準備再次揮刀的瞬間，李國良猛地抓起地上那個裝錢的帆布書包，擋在自己胸前！

“嘶啦——！”

刀鋒狠狠砍在書包上！帆布被撕裂，里面捆得整整齊齊的鈔票，像炸開的雪片一樣，“嘩啦”一聲噴涌出來！粉紅色的百元大鈔，劈頭蓋臉地灑了張五味一身，粘在他衣服上，糊在他臉上，甚至有幾張掛在了那冰冷的刀鋒上！

張五味的刀，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刀尖離李國良的胸口，就剩一寸！他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國良那張因恐懼和絕望而扭曲的臉，又越過他，看向他身后那個癱在尿漬里、爛泥一樣的老李。一股難以言喻的混亂和冰冷，讓他握刀的手，僵住了。

李母此時掙扎著醒過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她猛地撲過來，一把推開還在擋著的兒子李國良，把自己的腦袋直接頂到張五味的刀尖前，撒潑似的哭喊：“沒還就是沒還！還賴上我們了？有本事你砍我！朝這兒砍！！”

張五味握著刀柄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刀尖在離李母花白頭發只有韭菜葉寬的地方，抖個不停。

屋外，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紅藍兩色的警燈光芒，像探照燈一樣，穿透破爛的門洞，掃射進混亂的屋里，照在飛舞的鈔票上，照在沾血的刀鋒上，照在每一個人慘白驚恐的臉上！

谷雨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也從門口傳來：“五味！放下刀！求求你了！！想想張伯伯！想想你媽！別把自己也毀了！！！”

李母還在迎著刀鋒，絕望地嘶喊：“砍啊！你有本事砍死我！就是沒還錢！！”

老李癱在椅子上，褲襠濕透，眼神渙散，嘴里不停地喃喃：“報應…報應來了…”

那把沾著木屑、粘著鈔票、懸停在李母頭前的砍刀，在刺眼的紅藍警燈和漫天飛舞的鈔票映照下，劇烈地顫抖著！像一頭被鎖住的、隨時會再次暴起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