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市圣梅爾教堂的青銅大門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洛克斯站在臺階下，抬頭望著門楣上方的沙漏浮雕。這一次，他沒有叩擊門環(huán)，而是從懷中取出一枚銀質(zhì)齒輪徽章，輕輕按在門縫處。齒輪咬合的咔嗒聲響起，大門無聲滑開。

“歡迎回來，時之蟲?！笔亻T的老修士咧開嘴，左眼的玻璃沙漏里，流沙正以不正常的速度下落。走廊兩側(cè)的煤氣燈全部靜止，火焰凝固成琥珀色的光錐。洛克斯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中回蕩，懷表的齒輪聲與之共鳴，仿佛某種隱秘的節(jié)拍。

地下圣所的門前，安德森神父早已等候多時。他的機械義眼今天換成了純銀材質(zhì)，瞳孔處雕刻著微型的逆時針符文。“你的懷表慢了。”神父突然開口。洛克斯低頭，發(fā)現(xiàn)懷表的指針確實比教堂的座鐘慢了十七秒?！皶r間途徑的非凡者，永遠不能比‘永恒齒輪’慢?！?

安德森神父轉(zhuǎn)身推開圣所大門，“從今天起，你將成為‘守鐘人’——負責校準萊茵市所有公共時鐘的時之行者?！薄ニ钐幍摹褒X輪之間”是時間教會最基礎的訓練場所。四壁鑲嵌著數(shù)百枚大小不一的齒輪，天花板垂落十二盞銀質(zhì)油燈，燈焰全部靜止不動。“序列9的日常修行分為三部分?！?

安德森神父的聲音在齒輪運轉(zhuǎn)的嗡鳴中顯得格外冰冷，“第一，吸收時之砂；第二，校準時間；第三，避免瘋狂?！彼赶蚍块g中央的一座青銅沙漏，里面的銀白色砂粒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下落。“時之砂是‘永恒齒輪’的恩賜，也是毒藥。”神父的機械義眼微微轉(zhuǎn)動，“每天正午，你必須吸收一粒，用以維持體內(nèi)的時之蟲活性——但記住，絕不能多?！?

洛克斯沉默地點頭，伸手接過神父遞來的銀質(zhì)小匙。當時之砂落入掌心時，他感到皮膚下的血管微微蠕動，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齒輪在血肉中咬合。“現(xiàn)在，校準你的懷表?！甭蹇怂股钗豢跉猓瑢驯碣N近沙漏。表盤上的齒輪突然加速旋轉(zhuǎn)，指針瘋狂擺動，最終定格在某個精確的刻度。

“很好?！卑驳律窀肝⑽㈩h首，“接下來是今天的實踐課——去校準市政廳的塔鐘?！薄R茵市市政廳的青銅塔鐘已有百年歷史，齒輪組銹蝕嚴重。當洛克斯沿著螺旋階梯爬上鐘樓時，腐朽的木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又是個新來的？”看守鐘樓的老工匠叼著煙斗，渾濁的眼睛掃過洛克斯的懷表，“安德森那老家伙還沒死啊？”洛克斯沒有接話，只是默默走到巨大的齒輪組前。

塔鐘的機械結(jié)構(gòu)復雜得令人目眩，但當時之砂在體內(nèi)流動時，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個齒輪的偏差?！暗谌齻鲃虞S慢了半秒。”他忽然開口，手指指向某個被油泥覆蓋的齒輪。老工匠的煙斗差點掉在地上?！耙姽?！我花了二十年才學會聽音辨位！”洛克斯沒有解釋，只是從工具架上取出一把黃銅扳手。

當他的手指接觸齒輪的瞬間，懷表突然自行彈開，銀白色的光暈籠罩了整個傳動裝置。在常人無法感知的維度里，細小的時之蟲從洛克斯指尖涌出，啃食掉齒輪上多余的銹跡。當最后一個齒牙被修復時，塔鐘突然發(fā)出洪亮的鳴響——正午十二點的鐘聲傳遍全城，所有公共時鐘的指針同時顫動，與塔鐘達成完美同步。

洛克斯的鼻腔滲出鮮血。“哈！每次都有菜鳥逞能！”老工匠幸災樂禍地遞來手帕，“同步全城時鐘是序列8‘時之匠’的活計，你個小蟲子也敢碰？”擦拭鮮血的手帕上，銀白色的時之砂正在蒸發(fā)。

——傍晚的“靜默時刻”是時間教會最神圣的儀式，所有序列9的成員必須聚集在“永恒齒輪”的浮雕前，聆聽時之砂流動的聲音。洛克斯跪在冰涼的青石地面上，周圍是十二名同樣佩戴銀質(zhì)齒輪徽章的同僚。他們的懷表全部打開，指針以完全一致的頻率跳動。

“時間是一條長河?！卑驳律窀傅穆曇魪母咛巶鱽恚岸覀?，是河底的沙礫。”當時之砂的流動聲達到某種和諧頻率時，洛克斯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下沉。

恍惚間，他看到了無數(shù)重疊的時間線——有的自己死在極光會的襲擊中，有的成為了鐘表匠，還有的……被深藍觸須徹底吞噬。“不要沉溺?！鄙窀傅木嫒缋渌疂蚕?，‘窺見時間支流是瘋狂的開端。”儀式結(jié)束后，洛克斯的懷表蓋內(nèi)側(cè)多了一道細小的裂紋?！归g的宿舍是位于教堂側(cè)翼的筒子樓，每個房間不足十平米，僅有一張鐵架床和一座永遠走時準確的座鐘。

深夜的宿舍里，只有座鐘的滴答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洛克斯的室友——那位永遠沉默的年輕修士——正用銀粉擦拭著他的懷表，動作機械而精準，仿佛某種儀式。

銀粉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落在表盤上時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一次，兩次，三次……每晚都是如此，從未間斷。

洛克斯閉著眼，呼吸平穩(wěn)，但意識清醒。他能感覺到鎖骨處的刺青在發(fā)燙，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皮膚下蠕動。

“你身上有海腥味。“

室友的聲音突然響起，低沉而冰冷，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洛克斯沒有動，依舊保持著熟睡的姿態(tài)，但心跳卻微微加快。

黑暗中，他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時間與深?！笆矣训穆曇魩е撤N詭異的韻律，“你在玩火。“

洛克斯的呼吸依舊平穩(wěn)，但手指微微收緊，抓住了被單的一角。鎖骨處的刺青灼燒感更加強烈，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隨后，銀粉擦拭懷表的聲音再次響起。沙，沙，沙……三次之后，一切歸于沉寂。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洛克斯才真正放松下來。他緩緩睜開眼，室友的床鋪已經(jīng)空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仿佛從未有人睡過。

他起身，走向盥洗室。冰冷的水流沖刷過臉龐時，他抬起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自己，左眼的瞳孔已經(jīng)變成了齒輪的形狀，銀色的齒紋在虹膜上緩緩轉(zhuǎn)動，像是某種精密的機械正在運作。

洛克斯盯著鏡子，沉默了幾秒，隨后伸手觸碰自己的左眼。指尖傳來冰冷的觸感，仿佛那不是血肉，而是金屬。

“……玩火嗎？“他低聲自語，嘴角扯出一絲苦笑。

鏡中的齒輪之瞳，無聲地轉(zhuǎn)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