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孩子的校服褲腿又短了一截,蘇晴拿起針線,在褲腳接了段同色系的布料。針腳走得歪歪扭扭,像條沒長直的藤蔓,她卻看得格外認真——這是陳默教她的手藝,當年封城時,全家的衣服都是這么接接補補過來的。孩子放學回來,摸著褲腳的新布料笑:“媽媽,這像牽牛花的卷須。“蘇晴突然發現,孩子的聲音變粗了些,喉結像顆剛冒頭的花骨朵,悄悄頂破了童年的表皮。
便利店的生意越來越穩,蘇晴雇了個附近的下崗阿姨幫忙。每天清晨,她都會在店門口的花架下擺張桌子,免費給環衛工人提供熱水。有個姓王的師傅總愛說:“你家這花啊,比城里的綠化樹還精神。“蘇晴笑著遞過剛蒸的饅頭:“王師傅嘗嘗,我家陳默蒸的,發面時放了點酒釀,甜絲絲的。“饅頭的熱氣裹著花香飄散開,像給清晨的街道撒了把糖。
陳默考下了建筑施工員證書,不用再天天扛鋼筋,改成在辦公室畫圖紙。他特意買了個帶鎖的筆記本,把施工規范抄得工工整整,封面貼著朵干制的牽牛花,是孩子去年給他的“護身符“。有次工頭看見筆記本,拍著他的肩膀說:“小陳,你這字里行間都透著股勁兒,跟你家的花似的。“陳默把筆記本抱在懷里,像抱著塊稀世珍寶。
孩子迷上了科學課,放學就往花房鉆,用放大鏡觀察牽牛花的花粉,筆記本上畫滿了奇奇怪怪的圖譜。“媽媽,花粉里有星星。“他舉著放大鏡給蘇晴看,陽光透過鏡片,在花瓣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真像撒了把星星。蘇晴想起收納箱里的過期牛奶盒,突然明白所謂成長,就是讓孩子眼里的光,從懵懂的驚喜變成探索的明亮。
李阿姨的白內障加重了,看東西總像蒙著層霧。蘇晴每周都陪她去醫院換藥,回來時路過花墻,李阿姨就伸手摸著藤蔓說:“我不用看也知道,這花準開得旺。“孩子跑過來,摘下朵最新鮮的牽牛花,塞進李阿姨手里:“奶奶聞,是紫色的。“李阿姨的手指在花瓣上輕輕摩挲,像在撫摸記憶里的春天,嘴角的皺紋里盛著滿滿的笑。
張叔從城里回來了,說是惦記著社區的老伙計。他帶回來臺二手相機,每天扛著在花墻下轉悠,給牽牛花拍了上百張照片。“你看這張,“他翻給陳默看,照片里的牽牛花沾著露水,背景是孩子背著書包奔跑的背影,“這叫'希望'。“陳默把照片打印出來,貼在“時光賬本“里,旁邊寫著:“2026年,兒子小學四年級,我當上施工員。“
超市的曉牽帶著女兒來買文具,小姑娘已經上幼兒園了,扎著兩個羊角辮,辮梢系著牽牛花形狀的皮筋。“蘇姐,你看這孩子,天天吵著要來看牽牛花。“曉牽笑著說,眼里的溫柔像朵盛開的花。蘇晴給小姑娘拿了塊牽牛花形狀的橡皮:“等你上學了,阿姨教你種。“小姑娘把橡皮攥在手里,奶聲奶氣地說:“像爸爸種的一樣高。“
花房的玻璃被孩子擦得锃亮,他在玻璃上貼滿了自己畫的星座圖,說要讓牽牛花知道星星在哪里。陳默在花房頂部裝了盞小燈,傍晚點亮時,燈光透過玻璃上的星座圖,在藤蔓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給花藤戴了串星星項鏈。蘇晴看著父子倆趴在花房外研究星座,突然覺得日子就像這燈光,看似微弱,卻能照亮所有平凡的角落。
孩子的作文又被當成范文,題目是《我家的“時光賬本“》。他寫道:“爸爸的賬本里沒有錢,只有牽牛花、舊工裝和我的小紅花。媽媽說,這是咱家最值錢的東西。“老師在評語里畫了朵牽牛花,旁邊寫著:“真正的財富,是把日子過成詩的能力。“陳默把這篇作文用相框裱起來,掛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比任何獎狀都珍視。
深秋的周末,一家人去爬山,孩子跑在最前面,手里舉著個小鏟子,說要在山頂種顆牽牛花籽。陳默背著蘇晴的包,緊跟在后面,工裝褲的褲腳卷到膝蓋,露出小腿上蜿蜒的疤痕——是當年在工地上被鋼筋劃破的。“慢點跑,“他喊著,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爸跟不上嘍。“蘇晴走在最后,看著父子倆的背影,突然發現陳默的腰桿比以前直了,像棵被扶正的樹。
山頂有片開闊的草地,孩子真的把花籽埋進了土里,還用石頭圍了個小圓圈。“明年它會爬滿這棵樹嗎?“他指著旁邊的松樹問。陳默坐在草地上喘氣,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會的,就像咱家的花,爬過墻,爬過窗,總有一天能爬到云里去。“蘇晴挨著他坐下,風卷著落葉飄過腳邊,像封封寫滿往事的信。
回家的路上,孩子在公交車上睡著了,頭歪在陳默的肩膀上,嘴角掛著笑,像是夢見了盛開的牽牛花。陳默不敢動,任由孩子的口水蹭在工裝襯衫上,像朵暈開的淺色花。蘇晴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路燈亮了起來,把樹影投在車窗上,像片流動的藤蔓。她想起剛搬來時的空窗,如今被花和光填滿,突然明白,所謂的家,從來不是固定的房子,而是跟著人走的溫暖,像藤蔓一樣,無論到哪里,都能攀附生根,綻放出屬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