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那天,第一聲春雷炸響時,蘇晴正在給花池松土。潮濕的泥土里突然滾出顆圓滾滾的東西,是去年沒發芽的牽牛花籽,被雨水泡得發脹,種皮裂開道縫,露出里面嫩白的胚。她趕緊喊孩子來看:“你看,它醒了。”孩子蹲在旁邊,鼻尖快碰到泥土:“它是不是聽見雷公公喊它了?”陳默從工地回來,手里攥著把剛剪的鐵絲,聽見這話笑著說:“是呢,雷是春天的鬧鐘,該叫它們起床干活了。”
他把鐵絲彎成螺旋狀的支架,插在花池四周。“今年讓它們繞著圈爬,”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像不像你玩的過山車?”孩子拍手叫好,跑去屋里翻出顏料,給鐵絲架刷上紅一道藍一道的顏色,說要給花藤搭個彩虹滑梯。蘇晴看著父子倆忙乎,突然發現露臺的欄桿上已經爬了層薄綠——那些被雪壓了一冬的藤蔓,不知何時抽出了新枝,嫩得能掐出水,枝尖的卷須在空中試探著,像在尋找可以攀附的方向。
陳默的“家庭計劃”又劃掉一條。那天他揣著工資卡回來,把蘇晴拉到鏡子前:“明天去拍婚紗照,我問過了,照相館能把咱的花墻當背景。”蘇晴摸著鏡中自己的臉,眼角有了細紋,頭發里還藏著根白絲,卻在陳默眼里看到了當年相親時的光。“我這模樣……”她有點不好意思,陳默卻從背后拿出件新襯衫,是用他去年的獎金買的:“你穿啥都好看,尤其是站在花墻前。”
拍婚紗照那天,孩子非要跟著去。攝影師讓陳默摟著蘇晴的肩,他手勁太大,把蘇晴勒得直笑。“自然點,”攝影師指導著,“想想你們剛認識的時候。”蘇晴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陳默,他穿著工裝,褲腳沾著水泥,手里卻捧著盆剛開的牽牛花,說是在工地旁邊的野地里挖的。“這花能爬高,”他當時紅著臉說,“我也能。”現在想來,那些看似笨拙的承諾,都在歲月里慢慢開成了花。
孩子在旁邊跑來跑去,攝影師抓拍了張他給蘇晴戴牽牛花的照片:蘇晴的頭紗垂在花墻上,孩子舉著花,陳默蹲在旁邊笑,背景里的藤蔓正沿著鐵絲架螺旋上升,卷須纏成圈,像個天然的相框。“這張最好,”攝影師看著屏幕說,“有生活的味道。”
張叔從新家來串門,帶來袋自己種的菠菜。“你看我那院子,”他喝著蘇晴泡的花茶說,“撒了你給的花籽,冒出好些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爬滿籬笆。”陳默給他看剛拍的婚紗照,張叔指著花墻說:“這墻比婚紗店的背景強多了,你看這藤蔓的紋路,比繡的花紋真。”蘇晴突然發現,張叔說的“紋路”,其實是藤蔓逐年攀爬留下的痕跡——老藤的顏色深褐,新藤的顏色鮮綠,一圈圈繞在磚縫里,真像刻在墻上的年輪。
孩子的作文在學校得了獎,老師把作文貼在宣傳欄里,配著他畫的牽牛花。放學時,好多同學圍著看,有人問:“你家的花真的能爬高樓嗎?”孩子挺起胸脯說:“能!我爸爸說,它們每年都長一圈,等我長大了,它們能爬到云彩上。”蘇晴來接他時,聽見這話,突然想起陳默筆記本上的計劃——最后一條“給花墻加層防盜網”后面,打了個圓滿的勾。
初夏的雨總是來得突然。有天傍晚,狂風卷著暴雨砸下來,陳默正在加班,蘇晴抱著孩子站在陽臺,看著花藤在風雨里劇烈搖晃。“它們會不會斷?”孩子的聲音帶著哭腔。蘇晴指著最粗的那根藤,它被風吹得幾乎貼在墻上,卷須卻死死抓住磚縫:“你看,它們在使勁呢。”雨停后,陳默連夜趕回,拿著手電筒檢查花墻,發現有幾根新藤被打斷了,他心疼地撿起來,蘇晴卻說:“別扔,插在土里還能活,這花皮實著呢。”
那些斷藤真的活了。插在花池角落,沒過多久就抽出新枝,反而長得更旺,斜斜地伸向露臺邊緣,像故意要探出身子看看外面的世界。孩子每天給它們澆水,說:“它們知道錯了,以后不會再被風吹斷了。”蘇晴聽著,突然覺得這花和人一樣,受過傷的地方,反而會生出更堅韌的力量。
超市的新娘抱著孩子來買東西,孩子已經會走路了,小鞋子上繡著牽牛花。“你看這孩子,”新娘笑著說,“一看見牽牛花就抓著不放,跟你家孩子似的。”蘇晴逗著孩子,發現他手里攥著顆花籽,是從花墻下撿的。“這是會爬高的種子,”蘇晴拿過種子給他,“等你長大了,它也能爬滿你家的墻。”
陳默終于湊夠了新房的首付。簽合同那天,他特意帶著蘇晴和孩子去露臺看了看。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花墻上,和藤蔓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像幅立體的畫。“你看這影子,”陳默指著墻上的輪廓說,“咱仨的影子和花藤的影子融在一起了。”孩子伸手去夠影子里的藤蔓,指尖在墻上劃出彎彎的線:“這是年輪嗎?我數了,有五圈呢。”
是啊,五圈了。從他們搬進這個小區,種下第一粒花籽,到現在藤蔓爬滿三層樓,孩子從幼兒園到小學,陳默的筆記本寫滿半本,蘇晴腌的酸菜壇子換了三個……那些看似平常的日子,都被藤蔓一圈圈記在了墻上。
那天晚上,蘇晴翻出陳默的筆記本,發現最后一頁多了幅畫:一棟帶院子的房子,院墻上爬滿牽牛花,屋檐下掛著婚紗照,門口有個騎自行車的小孩,旁邊寫著行字:“年輪會長大,春天會再來。”窗外的花墻上,新開的牽牛花在月光里輕輕搖晃,花瓣上的紋路清晰可見,像誰用指尖,在夜色里悄悄寫下了光陰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