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喂——！”
一聲粗獷怪異、夸張變形到失真的慘叫狠狠割破了街市的喧騰。只見一個灰色人影猛地竄了起來，緊接著如同被看不見的重錘砸中了腿骨，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前傾倒，不偏不倚撲倒在攤棚桌案前。木凳被他撞飛，砸在地上“哐啷”一聲。
這落地姿勢堪稱怪異得令人發笑——他一條腿曲著蹬在地上，另一條腿卻歪斜著向前支楞著，腳尖別著勁指向天，整張臉夸張地扭曲著，直對著那剛坐過的木凳腿兒哀嚎不絕：“我的腿……斷、斷了喲！道長我今日掐指一算，本該有此一劫，可這劫……來得忒兇險嘍！”
他穿著件明顯不太合身、略顯寬大的半舊灰布道袍，頭上挽著不倫不類的混元髻，卻硬生生歪了半截插著根黃楊木簪。一張圓臉上，橫陳的鼻子下兩撇稀疏發黃的鼠須滑稽地抖著。
“請恕貧道唐突！敢問兩位大俠！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浪人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似乎認出了這道士，悻悻地啐了一口，“紅你老娘的頭！爺爺肚子餓了，沒空跟你論道……”罵罵咧咧地走了。
“道長？道長勿驚！”香若塵立刻上前攙扶，“容我看看傷在何處？”
“哎呀別碰！別碰啊！”
那“道士”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躲避香若塵伸來的援手，卻故意把那條“傷腿”抬得更高，他嘴里依舊扯著嗓子嘶喊，聲調高得幾乎劈裂空氣，“疼煞我也！定是斷了！骨頭茬子保不齊都戳出來了！”
一旁還在恍惚的路人被他這出慘狀攪得暈頭轉向，嗡嗡聲混成一片。有人點頭信以為真，也有人皺緊了眉頭竊竊私語。“看著真慘，骨頭真會斷么？”“這動靜……怕是疼狠了……”
忽聽一個異常嘹亮清脆的童子聲音直刺進來：“阿姐別信他！這人方才躲在王婆那菜籃子后頭揉眼，準是偷看半天了！不要臉，一把年紀還敲竹杠！”
眾人尋聲望去，是個七八歲光景、梳著朝天小辮的瘦男孩，正瞪著烏黑的圓眼睛指著地上道士，一臉不容置疑的篤定。
“無知小兒！幸災樂禍！”
道士尖利的干嚎聲被這童音狠狠刺了一下，噎在喉嚨里。
香若塵的指尖已輕輕搭在他夸張弓起的“傷腿”腳踝外踝骨處。那皮膚溫涼結實，觸感穩定，哪里有半分筋肉痙攣折斷的跡象？
香若塵收回手，聲音輕柔道：“道長，‘傷’處骨肉勻稱，不腫不紅，筋骨皮肉俱安好無損。”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莫不是道長連日奔走，心神耗損過重，恍惚間以為自己有了跌打損傷吧？”
“胡說！分明是……”
道士臉皮驟然漲紅如蒸熟的蝦蟹，猛地想要原地跳起反駁，證明自己“腿腳便利”。
這沖動躍起的一下闖了禍。他動作太猛太突兀，寬大的灰色道袍下擺如同生了惡意，鬼魅般“噗”地一下絞纏住藥箱邊沿的黃銅搭扣！前沖的力道未消，反被這一絆狠狠一拽——
“砰咚——！！”
像根驟然失控倒下的沉重木梁，道士驚叫變調，重重砸向另一旁李苗苗才抬穩的藥材笸籮！盛著各色干藥的圓笸籮如遭驚雷爆開，陳皮、甘草片、火紅的枸杞、飽滿的大棗、暗褐的桂圓肉剎那間飛射而出，化作一片五色藥雨，劈頭蓋臉全砸在道士身上！
引得一旁李苗苗”咯咯咯“哄笑。
他費力地伸手扒拉開黏在臉上的橘皮和草梗，也顧不上去解那勾得他頭歪眼斜的發簪枸杞藤，只一把抓住道袍前襟，帶著滿身濃烈的藥材香粉，努力的站直了身子，略顯尷尬說道：“前些日子，貧道聽說唐人城來了一位醫術高明，人稱華佗在世的醫者，應該說的是你吧？”
香若塵微微頷首道：“過獎了道長！小女子只是略懂一些皮毛，養家糊口罷了！”
“哦！既然是養家糊口，那為何要在此擺攤義診？”那灰袍道士一臉疑惑道。
一旁李苗苗心疼得彎下腰，手指顫抖著去拾掇滿地狼藉的藥材：“娘親！讓他賠錢……好好的藥……糟蹋了這許多……”
“苗苗！不可無理！快過來見過道長！”香若塵向李苗苗招了招手。
少年一臉不可置信，走到灰袍道士面前深深的鞠著躬：“感謝道長的救命之恩！”
道士滿臉笑容說道：“少年好生聰慧！客……氣了！”
“不過……道長大師！你也糟蹋了好多藥材，看在我娘親的面上，我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跟你計較啦！”少年說著往藥鋪走去。
“胡鬧！苗苗，快去給道長看茶！”香若塵彎腰扶起被撞歪的桌案，用袖子拂去條凳上散落的藥渣，說道：“道長！請坐！”
“哎呦！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你看看你！又是義診又是免費散藥，竟還讓潑皮無賴欺負！真是上蒼無眼啊！”道士拍了拍灰袍坐在條凳上。
“感謝道長仗義出手！只是……我這除了藥材，小女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道長！……”
“哎！言重了，談什么謝不謝！你可知貧道云游四海，見過太多的生靈涂炭了！眼下瘟疫鬧得兇，你能為鄉鄰免費發散驅疫藥！乃是大善！貧道心生敬佩！”道士說罷順勢捋了捋本就不長的胡須。
“道長大師！請喝茶！”李苗苗突然從母親背后鉆了出來。
“謝謝小娃……呦呵！這小娃生的好秀氣，人也機靈，最讓貧道佩服的是小小年紀卻很有勇氣！”道士仔細打量著李苗苗。
“道長大師！言重了，三腳貓的功夫不提也罷……對付他們……怕是要罪過罪過！哈哈……”少年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只見香若塵把一片陳皮硬生生的塞進少年嘴里。
“哦！厲害厲害！我猜小娃的門牙定有缺失？”
“你才沒牙呢！”
“道長笑道：“如果有牙，那為何小兒夸口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