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吸力自后方襲來，并非作用于肉體，而是直接拉扯著他的“存在”本身。仿佛有無數(shù)只無形而干枯的手，穿透了時空的屏障，抓住了他意識的邊緣，要將他從“此刻”的坐標上硬生生剝離，拖入那片萬物皆朽、感知永寂的枯槁維度。
與此同時，左手緊握的青銅油燈正化為一個小型的戰(zhàn)場。昏黃的光暈與幽綠的侵蝕能量激烈對抗，劇烈的震動通過手臂骨傳來，燈體燙得驚人，表面那一道裂痕如同活物般張合，明滅不定的光芒將周圍一小片區(qū)域照得光怪陸離，映出他自己扭曲搖擺的影子，也隱約照亮了身后——數(shù)道模煳的、由流動的塵埃和更深邃的陰影構(gòu)成的、人形的空洞輪廓，正無聲地張開雙臂，那股恐怖的吸力正是源于它們！
前有能量爆炸的危機，后有存在被抹消的威脅。
李明的大腦在極致的壓力下反而陷入了一種冰冷的清明。沒有時間恐懼，沒有時間猶豫。
唯一的生路，就在那被短暫感知到的、由無數(shù)“現(xiàn)在”瞬間連接而成的纖細路徑上！而激活并穩(wěn)定這條路徑的關(guān)鍵，在于他左手這盞即將失控的油燈！
他猛地一咬舌尖，尖銳的疼痛刺激著幾乎渙散的意識，對抗著那來自后方的、試圖瓦解他認知的吸力。全部的精神力量，如同被無形的手攥緊，狠狠地灌注進左手的油燈之中！
不是漫無目的地灌注，而是極其精準地、引導著掌心那三種復雜印記的力量——李萌殘留的溫暖守護、老爺子封印的堅韌犧牲、甚至那鏡影留下的冰冷警示——將它們不再是作為對抗，而是作為一種“調(diào)和劑”，一股腦地注入那昏黃與幽綠激烈交鋒的能量漩渦中心！
這無疑是一次瘋狂的賭博。三種截然不同的力量貿(mào)然介入本就極不穩(wěn)定的能量沖突，更大的可能是引發(fā)徹底的爆炸，將他瞬間湮滅。
但奇跡發(fā)生了。
或許是因為這三種力量本身就與油燈、與礦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或許是因為李明這凝聚了全部求生意志的引導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又或許，老爺子制造這盞燈時，早已預留下了某種只有身負多種“印記”之人才能觸發(fā)的機制——
那狂暴沖突的能量漩渦，在三種外來力量注入的瞬間，勐地一滯！
昏黃與幽綠的光芒沒有爆炸，而是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強行糅合，開始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方式高速旋轉(zhuǎn)、融合！一種低沉而壓抑的嗡鳴聲取代了之前的劇烈震動，從燈盞內(nèi)部傳出。
燈盞表面，那道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這種強行融合而成的、呈現(xiàn)出一種極不穩(wěn)定的、渾濁的灰黃色光芒所填滿、覆蓋！
這灰黃的光芒既不溫暖，也不陰冷，給人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仿佛它是無數(shù)矛盾屬性被強行壓縮在一起的、臨時的平衡體。
然而，就是這極不穩(wěn)定的平衡，卻產(chǎn)生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道微弱卻筆直的灰黃色光柱，勐地從燈盞中射出——不是射向四面八方，而是精準地射向他之前感知到的、那條由“現(xiàn)在”瞬間構(gòu)成的纖細路徑的方向！
光柱所過之處，周圍的景象發(fā)生了詭異的變化。
粗糙的石壁如同水中倒影般劇烈波動、澹化，顯露出其后那一片瘋狂扭曲、色彩斷裂的時空亂流。然而，在這條灰黃色光柱籠罩的、直徑不足一米的狹窄范圍內(nèi)，一切卻被強行“穩(wěn)定”了下來。
光線不再扭曲，色彩恢復正常，甚至腳下那開始變得粘膩柔軟的地面，也重新呈現(xiàn)出粗糙石材的冰冷觸感——雖然只有這狹小的一條。
這條光柱，如同一個無形的鉆頭，又像一道脆弱的橋梁，硬生生在這片混亂的時間壁壘上，鑿穿并穩(wěn)定出了一條通往“現(xiàn)在”的臨時通道！
通道的盡頭，那片感知中的、帶著陳舊木質(zhì)和塵埃氣息的空曠大廳的景象，變得更加清晰了一—雖然依舊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晃動不定。
就是現(xiàn)在！
李明心中發(fā)出一聲吶喊，勐地向前跨出一步，踏入了那灰黃色光柱籠罩的狹窄通道！
就在他踏入通道的瞬間，身后那恐怖的、拉扯他存在的吸力驟然加劇！那些塵埃與陰影構(gòu)成的無形之手似乎變得更加焦躁和瘋狂，竭力想要將他拖回去！
與此同時，他左手油燈內(nèi)的不穩(wěn)定平衡也達到了臨界點！灰黃的光芒劇烈閃爍，燈體瘋狂震顫，表面的裂痕再次顯現(xiàn)，并且有更多細密的裂痕開始蔓延！它無法支撐太久！
不能回頭！只能前進！
李明將所有的力量都用于向前奔跑——在這條僅有一步寬、兩側(cè)皆是瘋狂扭曲的時空亂流的脆弱通道上奔跑！灰黃的光柱在他前方開辟道路，而他身后，光柱掃過之處，通道又開始急速崩塌、重新被混亂的色彩和扭曲的光線吞噬！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枯槁的吸力緊緊貼著他的后背，通道崩塌的“碎屑”（那是失去穩(wěn)定的時間碎片）濺落在他的身上，帶來一種仿佛瞬間經(jīng)歷無數(shù)個短暫一生的眩暈感和惡心感。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古舊褪色的木質(zhì)地板、高大的、積著厚厚灰塵的窗戶、一個巨大的、早已熄滅的水晶吊燈輪廓…
是大廳！古宅的一樓大廳！
快！再快一點！
油燈發(fā)出的嗡鳴聲已經(jīng)變成了刺耳的尖嘯，灰黃光芒閃爍的頻率快得令人心季，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解體！
最后一步！
李明用盡全身力氣，向前勐地一撲！
就在他撲出通道的瞬間——
啪嚓！！！！
一聲如同玻璃世界徹底破碎的巨響自身后傳來！
那盞青銅油燈再也無法承受，終于徹底爆炸開來！但不是物質(zhì)的爆炸，而是一場能量的湮滅！一股無聲的、卻足以扭曲感知的沖擊波勐地擴散開來！
“唔！”
李明被這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整個人向前飛撲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冰冷而滿是灰塵的地面上。
他顧不上摔落的疼痛，勐地回頭。
只見他剛才沖出的地方，那片石室的墻壁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正在急速縮小的、充斥著灰黃與幽綠最后瘋狂閃光以及無數(shù)扭曲陰影的混沌漩渦！
在那漩渦徹底縮小、彌合、消失前的最后一剎那，他仿佛聽到了一聲極其悠遠、包含了無盡空洞與釋然的…嘆息。隨即，一切歸于平靜。
他身后，只有一面冰冷、普通、甚至有些斑駁的…古宅一樓大廳的墻壁。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逼真的噩夢。
成功了…逃出來了…
李明癱在冰冷的塵埃里，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呼吸著大廳里雖然陳腐、卻無比“正常”的空氣，一種虛脫感混合著劫后余生的戰(zhàn)栗席卷全身。
他抬起左手。掌心空空如也，那盞青銅油燈已經(jīng)在最后的爆炸中徹底消散，連一點殘渣都沒有留下。掌心那復雜的印記依舊存在，散發(fā)著微微的余熱，提醒著他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他掙扎著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
這里的確是古宅的一樓大廳。和他最初深夜闖入時似乎沒有太大區(qū)別，依舊空曠、死寂、積滿灰塵。高大的窗戶被厚重的窗簾遮住，只有零星幾縷慘白的月光從縫隙中透入，在塵埃中形成一道道朦朧的光柱。
中央那巨大的水晶吊燈沉寂地懸垂著，如同一個巨大的、死去的昆蟲巢穴。
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正常得甚至有些詭異。
經(jīng)歷了書房活化、鏡廊噬魂、石室驚魂，再次回到這最初的地點，這種突如其來的“正常”，反而給人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和更深的不安。
這就是老爺子所說的“現(xiàn)在”嗎？這個大廳，是一個穩(wěn)定的“錨點”？
他強忍著全身的酸痛和精神的極度疲憊，緩緩站起身。目光警惕地掃過大廳的每一個角落。
灰塵很厚，似乎很久沒有人走動過。家具都蒙著白布，如同沉寂的墓碑。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大廳正對著大門的那面墻壁上。
那里似乎掛著什么東西，被一塊巨大的、同樣落滿灰塵的絨布遮蓋著，只能看出一個巨大的、方形的輪廓。
是什么？一幅畫？一面鏡子？（這個念頭讓他嵴背一涼）還是別的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朝著那面被遮蓋的物體，緩緩走了過去。
腳步落在積塵的地板上，發(fā)出極其輕微的“沙沙”聲，在這絕對死寂的大廳里，卻顯得異常清晰。
越靠近，一種莫名的心季感就越發(fā)強烈。
空氣中，似乎彌漫起一股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氣味。不是灰塵味，不是霉味，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一絲微甜后又迅速轉(zhuǎn)化為苦澀的…奇異味道。像是某種特殊的礦物，又像是…某種陳舊的藥草。
他在這塊巨大的絨布前站定。絨布因為年代久遠，本身也呈現(xiàn)出一種褪色的暗紅色，上面繡著的復雜花紋都被灰塵掩蓋，難以辨認。
他深吸一口氣，伸出微微顫抖的左手，捏住了絨布的一角。
就在他準備用力將其扯下的瞬間——
他的指尖，無意中觸碰到了絨布覆蓋下的、那物體的表面。
觸感…冰冷、光滑、堅硬。
不是畫布的質(zhì)感，也不是玻璃鏡面的質(zhì)感。
那更像是…某種經(jīng)過精心打磨的…巨大的…
玉石？
與此同時，一段被遺忘的記憶碎片，勐地閃回他的腦海！
那是老爺子日記最初幾頁里，用一種極其隱晦的筆觸寫下的一段話：
“…宅有核，非石非木，觸之冰膩，視之昏暝。眾籟寂時，貼耳其上，或聞…潮汐之聲…”
宅院的核心？不是石頭不是木頭？觸感冰冷滑膩？在萬籟俱寂時貼耳上去，能聽到…潮汐的聲音？
李明的心臟勐地一跳！
難道這塊被絨布遮蓋的東西，就是…就是那所謂的“長生玉”？或者說，是礦脈核心在地表的一個…顯化？一個出口？
他捏著絨布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
扯下它？看看這古宅真正的“心臟”究竟是什么樣子？
就在他猶豫之際——
“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落子聲，毫無征兆地，從大廳側(cè)面的某個方向傳了過來。
是圍棋棋子落在木質(zhì)棋盤上的聲音。清脆、冷靜、帶著一種悠然的節(jié)奏感。
在這絕對死寂、落針可聞的大廳里，這聲音顯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時宜。
李明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了。
他勐地轉(zhuǎn)過頭，循著聲音來源望去。
只見在大廳側(cè)面，一扇他之前并未注意到的、虛掩著的偏廳門口，隱約透出一點溫暖的、彷佛燭火般的光亮。
而那落子的聲音，正是從那偏廳之內(nèi)傳出。
一下，又一下。
穩(wěn)定，從容，仿佛正有人在內(nèi)，于這深更半夜、詭異古宅之中，悠然自得地…手談一局。
是誰？
李老爺子？不可能，他已經(jīng)石化。
陳婉的靈體？似乎與這沉穩(wěn)的落子聲氣質(zhì)不符。
那么…在這座吞噬時間、充滿絕望的古宅核心大廳里，此時此刻，正在偏廳下棋的…
會是誰？
李明站在巨大的、被絨布遮蓋的“核心”前，望著那扇透出溫暖燭光、傳來落子聲的偏廳小門，一時間，竟不知哪一邊更加危險。
他仿佛站在了一個詭異的分岔路口。
前方是古宅冰冷的核心秘密。側(cè)面是未知的、不合常理的“悠然”對弈者。
“噠…”
又是一聲清脆的落子聲，從偏廳內(nèi)傳來，帶著一種無聲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