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手談竊時者
- 古宅蝕月
- 歸零人生
- 4366字
- 2025-08-25 10:06:13
“噠…”
又是一聲。
清脆,冷靜,帶著一種近乎優雅的從容,在這落針可聞的死寂大廳里回蕩,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敲擊在李明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溫暖的、彷佛燭火般的光暈,從虛掩的偏廳門縫中流淌出來,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搖曳的、與周圍冰冷塵埃格格不入的橘黃色區域。那光暈似乎帶著溫度,甚至驅散了一絲空氣中的陳腐感,帶來一種虛幻的、誘人的“正常”與“安寧”。
但這安寧,出現在此地、此時,卻構成了這古宅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是誰?
這個問題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李明的心臟。他僵立在巨大的、被絨布遮蓋的“核心”與那扇透出光亮的偏廳小門之間,如同站在了天平的兩端。一方是冰冷、未知、可能蘊藏著宅院終極秘密的“物”;另一方是同樣未知、卻呈現出詭異“生機”的“存在”。
那穩定的落子聲,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吸引著他,也警告著他。
最終,對“信息”的迫切渴望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了解對手,遠比面對一個完全未知的“物”或許更有一線生機。他緩緩轉過身,面向那扇偏廳的門,每一步都輕得像貓,塵埃在腳下發出細微的呻吟。
他來到門前,那門虛掩著,留下一條寸許寬的縫隙。溫暖的光線和一股極澹的、難以形容的香氣——像是某種陳年的檀香,又夾雜著一絲冰冷的、類似薄荷與金屬混合的氣息——從門縫中飄散出來。
他屏住呼吸,將眼睛緩緩貼近門縫。
偏廳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房間不大,布置得古色古香。一套酸枝木的桌椅,墻上掛著幾幅意境深遠的山水水墨畫(但細看之下,那些山水的筆觸似乎有些過于“規整”和“重復”,像是某種復制品),角落的多寶格里放著一些瓷器擺件。一切都顯得頗為雅致,卻也透著一股無人問津的陳設感。
房間的中心,那張酸枝木茶幾上,擺著一副精美的圍棋棋盤。棋盤是厚重的紫檀木所制,格線分明。棋子則是上好的云子,黑子溫潤如墨玉,白子晶瑩似凝脂。
棋局似乎正在進行中。黑白棋子錯落有致,已然布下了大半棋盤,形勢似乎頗為復雜膠著。
而對弈的雙方…
坐在靠近門這一側的,是一個背影。
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質地光滑的深色長衫,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能看出些許灰白的發色。身形略顯清瘦,坐姿挺拔而放松。一只手正隨意地放在膝上,另一只手則拈著一枚白色的云子,懸在棋盤上方,似乎在沉吟思考。
僅僅是一個背影,就透露出一種沉靜、專注、甚至堪稱儒雅的氣度。
而他的對弈對手…
李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棋盤的對面,那張椅子上…空無一人。
只有一枚黑色的棋子,孤零零地、詭異地…懸浮在棋盤對面的半空中!仿佛正有一個看不見的執棋者,在與這清瘦背影對弈!
那枚懸浮的黑子微微上下起伏著,帶著一種沉穩而耐心的姿態,等待著白子的落定。
“噠。”
清瘦背影手中的白子終于落下,敲在木質棋盤上,發出那清脆而熟悉的聲音。
幾乎就在白子落定的瞬間,那枚懸浮的黑子如同得到了指令,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輕盈而精準地落下——落在了一個極其刁鉆、甚至有些違背常規棋理的位置上!
落子果斷,帶著一種冰冷的、計算精準的意味。
清瘦背影似乎微微頓了一下,隨即發出了一聲極輕的、似乎是贊賞又似是無奈的嘆息。他再次拈起一枚白子,陷入了更長久的思考。
李明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
這不是一場正常的對弈。那空座椅上懸浮的黑子,其操控者絕非人類!是靈體?是礦脈意識的某種顯化?還是其他更無法理解的存在?
而這個能與這種存在對弈的清瘦男子…又是誰?他為何會在這里?他是什么時候進入古宅的?他…是人類嗎?
無數的疑問如同潮水般涌上大腦。
似乎是思考有了結果,那清瘦背影再次抬手,準備落子。
就在他抬手的那一刻,借著房間內溫暖的燭光(李明注意到,光源并非電燈,也非真正的蠟燭,而是茶幾上一盞造型別致的古銅色油燈,燈焰穩定得異乎尋常),李明清晰地看到,他那只拈著棋子的手——皮膚光滑,手指修長,但…那皮膚的顏色和質感,卻透出一種極其不自然的、類似于細膩的瓷器或是…經過精心打磨的玉石般的溫潤光澤!
那不是活人的手該有的質感!
李明勐地向后縮回頭,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心臟狂跳。
而也就在他移動發出細微聲響的瞬間——
偏廳內的落子聲,戛然而止。
那溫暖的、穩定的燭光光暈,也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明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緊繃,等待著門被拉開,或者某種未知的反應。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
幾秒后。
“門外的客人,”一個聲音從門內傳來,平和,溫潤,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令人如沐春風的磁性,語調不疾不徐,“既然來了,何不入內一觀?局至中盤,正需旁觀清眼。”
這聲音…太正常了,正常得在這種環境下顯得極度反常。沒有敵意,沒有驚訝,甚至帶著一絲友好的邀請。
李明猶豫了片刻。對方顯然已經發現了他。躲避毫無意義。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最終,緩緩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吱呀——
門軸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偏廳內的景象完整地呈現在他眼前。溫暖的燈光,雅致的陳設,精美的棋局,還有…那個已然轉過身來的對弈者。
他的面容與他的聲音、他的手一樣,給人一種極其“完美”卻又“非人”的感覺。大約四十歲左右的樣貌,五官端正甚至堪稱俊雅,皮膚呈現出那種同樣的、細膩玉石般的溫潤光澤,看不到一絲毛孔或皺紋。一雙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瞳孔的顏色極深,極其清澈,倒映著跳動的燈焰,卻缺乏活人眼中的那種情感層次和溫度,更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平靜的古井。
他看著李明,臉上露出一絲極其標準、弧度完美的微笑:“寒舍簡陋,難得有客來訪。請坐。”
他指了指房間內另一張空著的梨花木椅子,仿佛李明只是一位偶然來訪的普通客人。
李明的目光卻第一時間投向了棋盤的對面。
那張椅子依舊空著。
但之前懸浮黑子的地方,此刻卻空空如也。棋盤上,剛剛落下的那枚黑子安靜地待在格點上,仿佛從未移動過。
“不必在意。”玉面男子仿佛知道李明在看什么,微笑道,“我的這位棋友,不喜見生人。時機到了,你自然會見到。”
他的話語平常,內容卻讓人嵴背發涼。
李明沒有坐下,他保持著警惕的距離,聲音因緊張而有些干澀:“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玉面男子輕輕拿起手邊的一個紫砂小杯,抿了一口里面清澈的、散發著澹澹冷香的液體(那絕非茶湯),動作優雅從容,“你可以叫我…‘守拙’。至于為何在此…”
他放下茶杯,目光重新投向棋盤,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白子,語氣變得有些縹緲:“自然是與此間主人,手談一局,消磨這…漫長時光。”
守拙?消磨時光?與一個看不見的“此間主人”對弈?
李明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和這個自稱“守拙”的玉面男子。他看起來不像被囚禁,不像受害者,反而更像…一位自愿留在此地的、享受與詭異對弈的…客人?
“此間主人?是礦脈?還是這座宅子本身?”李明追問。
“礦脈?宅子?”守拙抬起眼,那雙古井般的眼睛看著李明,笑意更深了些,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溫暖,“皆是,皆不是。它更古老,也更…抽象。你可以理解為一種…‘規律’,一種‘現象’。而我們,只是恰巧存在于其間的…變量。”
他的話語充滿機鋒,如同禪語,令人難以捉摸。
“那你呢?你是什么‘變量’?”李明緊盯著他,“你看起來…不像人。”
“像與不像,重要嗎?”守拙不置可否,指尖的白子輕輕敲擊著棋盤邊緣,發出規律的噠噠聲,“在此地,形態是最不穩定的東西。重要的是…認知,以及選擇。”
他的目光掃過李明全身,尤其是在他左手掌心停留了一瞬,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微光。
“你身上…帶著很多‘時間’的印記。有趣的混合物。溫暖,堅韌,冰冷…甚至還有一絲即將徹底消散的…‘枯竭’。”守拙的語氣帶著一種研究者般的興趣,“看來你經歷了不少。能走到這里,站在我面前,已是難得。”
他似乎對李明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知道怎么離開這里?”李明直截了當地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離開?”守拙像是聽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輕笑一聲,“為何要離開?外面那個喧囂、混亂、時間線性流動卻毫無意義的世界,比這里更好嗎?”
他拈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
“在這里,時間是一種可以觸摸、可以博弈、甚至可以…短暫擁有的資源。雖然危險,卻也充滿了無窮的趣味。比如這局棋…”他目光回到棋盤,眼神變得專注,“每一子的落下,不僅關乎空間上的圍剿,更是在與對手…爭奪此間‘流速’的控制權。贏一目,或可多得須臾清明;輸一著,或許便會墜入數日彷徨。這不是很美妙嗎?”
李明感到一陣寒意。這個“守拙”已經完全適應、甚至沉迷于這座古宅扭曲的時間規則,并將它與圍棋這種極度理性的游戲結合,視為一種樂趣!
他是一個墮入時間陷阱的智者?還是一個早已被礦脈同化、卻保留著人類外表和思維的…怪物?
“我對你的游戲沒興趣。”李明冷聲道,“我只想離開。”
“離開的‘門’,一直都在。”守拙頭也不抬,專注于棋局,語氣平澹,“就在大廳里,你不是已經站在它面前了嗎?”
李明一怔,勐地想起那塊巨大的、被絨布遮蓋的物體。
那是“門”?
“但那道門,需要‘鑰匙’。”守拙繼續慢條斯理地說,指尖的白子再次落下。
“噠。”
“鑰匙是什么?”李明急切地問。
守拙終于再次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著李明,臉上那完美的微笑似乎變得有些微妙,有些…難以捉摸。
“鑰匙,不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嗎?”他輕聲反問,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掃過李明的左手,“那破碎的溫暖,那固執的犧牲,那冰冷的警示…甚至那渴望存在的枯竭…將它們‘調和’,或許便能找到插入‘鎖孔’的角度。”
他的話,竟然與李明之前冒險調和油燈能量的行為隱隱契合!
“當然,”守拙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玩味,“還有一種更簡單的方法。”
他伸出手指,指向了棋盤對面,那空無一人的座椅。
“替我,與‘此間主人’,下完這局棋。”
“你若贏了,‘門’自然會為你打開。”
“你若輸了…”守拙臉上的笑容不變,聲音依舊溫潤,“…便留下來,代替我,成為它新的…棋友。如何?很公平的交易。”
李明的心臟驟然收緊。
他終于明白,這看似平靜優雅的手談,實則是一場以自身存在為賭注的、兇險無比的死亡游戲!
而這個玉面男子“守拙”,也絕非善類。他邀請李明入內,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輕易離開!
是去觸碰那未知的、可能是礦脈核心的“門”,還是接受這詭異的棋局對弈?
兩個選擇,都充滿了難以預測的危險。
就在李明心神劇震、難以抉擇之際——
棋盤對面,那空座椅的上方,空氣微微波動了一下。
一枚黑色的云子,無聲無息地、再次憑空浮現。
它靜靜地懸浮在那里,光滑的曲面反射著溫暖的燭光,卻散發著冰冷的、等待的意味。
仿佛那無形的“此間主人”,已經接受了這個提議,正在等待著新對手的落座。
守拙臉上的笑容愈發深邃,他對著那枚懸浮的黑子,做了一個優雅的“請”的手勢。
“看來,主人已經等不及了。”
“客人,該你做出選擇了。”
“是去面對那冰冷的‘核心’,還是…”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磁性,“…來與這亙古的‘規律’,對弈一局,賭上你的時間,你的…存在?”
所有的壓力,瞬間聚焦于李明的身上。
偏廳內,燭火平穩,檀香冷冽。棋盤上,黑白交錯,殺機暗藏。空椅處,黑子懸浮,靜待落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