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枯涸之息
- 古宅蝕月
- 歸零人生
- 4664字
- 2025-08-24 10:01:19
那一聲干澀破裂的喘息,如同生銹的刀片刮過干涸的喉管,緊貼著耳后響起。冰冷的、帶著陳腐塵埃氣息的氣流,吹拂在李明頸側(cè)的皮膚上,激起一層密集的雞皮疙瘩。
時間仿佛凝固了。
李明全身的肌肉瞬間僵硬如石,血液沖上頭頂又勐地回落,留下徹骨的冰寒。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后頸的寒毛正一根根地豎立起來。
有什么東西…就在他身后。在這絕對黑暗、理論上完全封閉的石室里。它不是影骸那種虛無的投影,它是一個具有實體、或者至少能擾動空氣、能散發(fā)出氣息的…存在。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了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不敢回頭,不敢移動,甚至連眼珠都不敢轉(zhuǎn)動一下,只能死死地盯著前方無盡的黑暗,全身的感官卻都瘋狂地聚焦于身后那一片區(qū)域。
死寂。
那一聲喘息之后,再沒有任何聲音。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仿佛那一聲僅僅是某種存在無意識間的流露,或者…是一個宣告,宣告它的到來,然后便陷入了沉默的觀察。
但它散發(fā)出的“存在感”卻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沉重地壓在整個石室的空間里。那是一種極其枯槁、極其空洞的氣息,仿佛歷經(jīng)了千萬年的風(fēng)干與遺忘,只剩下最后一點執(zhí)拗的、冰冷的“存在”本身。沒有礦脈那種貪婪的活性,沒有影骸那種絕對的虛無,這是一種…衰亡到極致后殘留的、頑固的“痕跡”。
李明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聲音大得他懷疑對方也能聽見。左手依舊緊緊攥著那盞冰冷死寂的青銅油燈,掌心那復(fù)雜印記因極致的緊張而再次隱隱發(fā)燙。右手則無力地垂著,疼痛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暫時壓制了。
怎么辦?
一動不動地僵持下去?這絕非長久之計。這個石室正在被宅院同化,油燈熄滅,影骸消散,這個“安全點”已經(jīng)名存實亡。身后的東西,無論是什么,其存在本身就在加劇這種侵蝕。
嘗試溝通?和什么溝通?一個發(fā)出那種可怕喘息的存在?
逃跑?往哪里逃?石室沒有出口,唯一的“門”可能就是身后那個東西來的地方…
就在他思緒電轉(zhuǎn)、卻一籌莫展之際——
那冰冷的、帶著塵埃氣息的氣流,再次吹拂到他的頸側(cè)。
這一次,不再是無意識的喘息。氣流更持續(xù),更…刻意。仿佛那個東西…正在嗅聞他?像一頭辨別獵物的野獸,冷靜而專注地分析著他的氣息。
李明感到嵴椎一陣發(fā)麻,胃部因恐懼而劇烈抽搐起來。他幾乎能想象出那副場景:一個無法名狀的、散發(fā)著千年塵埃氣息的存在,正無聲地貼在他的身后,冰冷的“面部”靠近他的脖頸,進行著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識別”。
識別什么?他的恐懼?他的生命氣息?還是…他左手掌心上那些復(fù)雜的印記?
掌心的灼熱感似乎更加清晰了。光蝶的溫暖、封印的堅韌、鏡影的冰冷…三種力量留下的痕跡,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種外力的刺激,變得活躍起來,彼此摩擦、抵觸,又產(chǎn)生著某種極細微的共鳴。
突然,身后的嗅聞停止了。
那股冰冷的氣流消失了。
緊接著,一種極其輕微、極其緩慢的…摩擦聲,響了起來。
嘶…啦…嘶…啦…
像是某種極其干燥、脆硬的物體,正在非常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移動?摩擦過同樣干燥的石質(zhì)地面?
聲音的來源…似乎降低了?從之前貼耳的高度,降低到了…大約齊腰的位置?
它在…蹲下?或者…趴下?
李明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未知帶來的恐懼遠遠超過了直接的威脅。他完全無法理解身后那個存在的行為模式。它想做什么?
摩擦聲停止了。
然后,他感覺到一個東西…觸碰到了他垂落在身側(cè)、受傷的右手手背。
觸感…無法形容的詭異。
那不是生物的觸碰,沒有溫度,沒有柔軟或堅硬的實體感。那更像是一團…極其細膩、極其干燥、帶著靜電般微弱吸附力的…灰塵?或者說,是凝聚成實質(zhì)的、擁有極輕微形變能力的…“粉末”?
這團“干燥的凝聚體”輕輕地、試探性地覆蓋在他手背的皮膚上。沒有惡意,沒有攻擊性,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他,或者…生怕碰碎了自己?
在這觸碰發(fā)生的瞬間,李明腦海中那幅因接觸影骸而短暫獲得的“時間蛛網(wǎng)”感知圖景,竟然再一次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雖然極其短暫模煳,但他清晰地“看”到——代表他自己位置的那個光點旁邊,緊貼著一個極其暗澹、幾乎與周圍裂痕的黑暗融為一體的、卻又頑強存在著的一個…小小的灰點?
就是這個東西?!
它…也是這張時間蛛網(wǎng)上的一個“點”?一個幾乎快要徹底湮滅、卻仍未完全消失的“存在”?
沒等他從這短暫的感知中回過神來,那覆蓋在他手背上的、“干燥凝聚體”的觸碰,開始傳來一種極其微弱、卻持續(xù)不斷的…吸力。
不是吸收他的血液,不是吞噬他的肉體。那種吸力作用的方向…更加抽象,更加詭異。
它像是在…吸收他手背上殘留的“感覺”?
吸收那鏡廊地面冰冷的觸感,吸收那粗糙石壁的摩擦感,吸收這石室空氣的凝滯感…甚至,吸收著他此刻皮膚表面因恐懼而產(chǎn)生的緊繃感、那細微的雞皮疙瘩的突起感…
它吸收的,是“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的、最表層的、物理性的“感知”本身!
就像一個在沙漠中干渴瀕死的人,貪婪地汲取著哪怕一滴露水,它似乎在通過這種接觸,瘋狂地、卻又極其小心地…汲取著“存在”的實感,汲取著“現(xiàn)在”的瞬間所攜帶的最微不足道的感知信息,以對抗某種徹底的“消散”?
李明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這體驗太過超現(xiàn)實,太過匪夷所思。一個散發(fā)著千年塵埃氣息、發(fā)出恐怖喘息的存在,此刻正像一只小心翼翼收集露水的昆蟲,通過觸碰,吸收著他手背上此刻發(fā)生的、微不足道的物理感覺?
這詭異的行為持續(xù)了大約十幾秒。
然后,那團“干燥的凝聚體”似乎滿足了一—或者達到了某種極限——它那微弱的吸力消失了。覆蓋在手背上的觸感,也如同退潮般緩緩離去。
嘶…啦…嘶…啦…
那緩慢、干燥的摩擦聲再次響起,似乎那個存在正在向后退開。
李明感覺到,身后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也隨之減弱了一些。
又過了幾秒,那摩擦聲也徹底停止了。
石室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極度逼真的幻覺。
但手背上殘留的那種詭異的、被吸取了“感知”后的微微麻木感,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種枯槁空洞的氣息,都在明確地告訴他——那不是幻覺。
那個東西…還在那里。就在他身后不遠處的黑暗中。只是暫時停止了活動。
李明劇烈地喘息了幾下,冷汗順著額角滑落。他的大腦在瘋狂地運轉(zhuǎn),試圖將剛才的一切拼湊起來。
枯槁、空洞、汲取感知、時間蛛網(wǎng)上幾乎湮滅的灰點…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
時間囚徒!
一個被卷入古宅時間裂痕,或者說,在時間被“竊取”湮滅的過程中,未能完全消失,而是被卡在了某種狀態(tài)下的…殘留意識?一個幾乎徹底失去所有感知、所有時間實感,即將徹底化為虛無,卻仍憑著一絲本能掙扎求存的…“時骸”的另一種形態(tài)?!
它不是惡意的。它剛才的行為,更像是一種絕望的…“進食”?汲取最新的、最鮮活的“現(xiàn)在”的感知,以維系自身那一點點即將熄滅的存在火苗?
老爺子日記里提到的“…所有的回響都在這里…”是否也包括這種可怕的、介于存在與消亡之間的“囚徒”?
而自己,一個來自“現(xiàn)在”的、擁有鮮活感知的活人,對于它們而言,就像沙漠中的甘泉?
就在這時——
嗡…
他左手緊握的那盞青銅油燈,再次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震動。
燈盞核心,那點昏黃的光粒,又一次頑強地閃爍了一下,比之前似乎更清晰了一絲。雖然依舊被裂痕中的幽綠光芒壓制,但那瞬間的光芒,確實驅(qū)散了一小圈黑暗。
也就在這光芒亮起的瞬間!
“嗬…!”
他身后那個枯槁的存在,似乎被這突然出現(xiàn)的光亮刺激到了,再次發(fā)出了那種干澀破裂的喘息聲!這一次,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絲…焦躁?甚至是…一絲極微弱的痛苦?
它畏懼這光?這代表“現(xiàn)在”的、老爺子留下的錨點之光?
光芒一閃即逝。
石室重歸黑暗。
但身后的那個存在,似乎被徹底驚動了。
嘶啦!嘶啦!嘶啦!
那干燥的摩擦聲變得急促、混亂起來!不再是小心的移動,而是帶著一種明顯的焦躁不安,在黑暗中來回移動!
同時,那種枯槁空洞的氣息再次變得濃郁,并且開始…擴散?仿佛不止一個存在被驚動?
李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油燈的光雖然能暫時穩(wěn)定“現(xiàn)在”,但對于那些已經(jīng)幾乎徹底迷失在時間裂痕中的“囚徒”而言,這代表“現(xiàn)在”的光亮,或許就像是在提醒它們自身的殘缺和痛苦,反而會刺激它們!
不能再待在這里了!必須離開!
可是出口在哪里?!
他勐地想起影骸最后指向石壁后那片虛無的景象,想起老爺子記憶回響中那瘋狂書寫的身影,想起那無聲的吶喊——“現(xiàn)在”!
錨點!油燈是錨點!但它需要被“激活”才能發(fā)揮作用,才能可能指示出真正的、屬于“現(xiàn)在”的出路!
而激活它的方法…
李明低下頭,看向自己左手掌心。那三種力量留下的復(fù)雜印記此刻正異?;钴S地發(fā)著熱。
光蝶(李萌)的溫暖、守護。封印(老爺子)的堅韌、犧牲。鏡影(另一個時間線的惡意)的冰冷、警示。
三種力量,三種截然不同的時間印記。它們彼此沖突,卻又因共同作用于他而產(chǎn)生了奇異的聯(lián)系。
老爺子留下油燈,是否預(yù)見到了這一點?預(yù)見到了他這個攜帶多種時間印記的后來者,可能是激活這最終錨點的…鑰匙?
他需要將掌心的這些印記的力量,真正引導(dǎo)出來,注入油燈?
但該如何做?僅僅是意念集中似乎不夠!
身后,那干燥急促的摩擦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仿佛不止一個存在在焦躁地移動!空氣中那種枯槁空洞的氣息也越來越濃,幾乎令人窒息!
沒有時間猶豫了!
李明一咬牙,做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
他完好的左手依舊緊緊握著油燈。
而他那只受傷的、剛剛被“汲取”過感知的右手,則勐地抬起,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掌——那上面還殘留著被吸取感知后的麻木感——狠狠地按在了冰冷粗糙的石壁之上!
他不是要感受石壁。他是要…通過這殘留的、與那“時間囚徒”短暫連接后的麻木感,作為一道橋梁,去主動感知!去感知這石室之外,那瘋狂扭曲的“時間蛛網(wǎng)”!去定位老爺子所說的“現(xiàn)在”的錨點,去找到那條可能存在的、屬于“生”的路!
就在他手掌按上石壁的瞬間——
轟!
一股遠比之前接觸影骸時更加狂暴、更加混亂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江河,勐地沖入他的意識!
不再是清晰的蛛網(wǎng)圖景,而是無數(shù)破碎的時間碎片、扭曲的光影、尖銳的噪音、矛盾的感知…瘋狂地交織沖撞!那是古宅百年積攢的所有混亂時間的總和,足以在瞬間沖垮任何正常人的神智!
“呃啊——!”李明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感覺自己的腦袋仿佛要炸開一般!
但他死死咬著牙,左手攥緊油燈,右手死死按在石壁上,憑借著一股強大的意志力,在這信息的混沌風(fēng)暴中,拼命搜尋著那一絲…穩(wěn)定的、“現(xiàn)在”的波動!
找到了!
在無盡的混亂旋渦邊緣,一個極其微弱的、帶著青銅與礦石氣息的穩(wěn)定波動!是油燈作為錨點的波動!
而就在這錨點波動附近,他“看”到了——一條極其細微、幾乎被混亂洪流淹沒的、由無數(shù)個微弱“現(xiàn)在”瞬間連接而成的…纖細的路徑!
那路徑通向的方向,感知起來不再是書房,不再是鏡廊,而是一種…更加空曠、帶著某種陳舊木質(zhì)和塵埃氣息的…大廳?
是古宅的一樓大廳?!那個他最初進入的地方?!
出口?!
就在他捕捉到這條路徑的瞬間——
他左手緊握的青銅油燈,仿佛受到了強烈的共鳴牽引,燈盞核心那點昏黃的光粒勐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卡…卡卡…
燈盞上那一道裂痕驟然擴大!更多的幽綠光芒瘋狂涌出,試圖吞噬這突然爆發(fā)的昏黃光暈!
兩股力量在燈盞內(nèi)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整個油燈劇烈地震動起來,變得燙手!
與此同時——
“嗬?。?!”
“嘶啦!??!”
他身后的黑暗中,那枯槁的喘息和干燥的摩擦聲達到了頂峰!似乎因為他這劇烈的感知行為和對錨點的強烈激活,徹底刺激了那些“時間囚徒”!
一股強大的、冰冷的、帶著極致渴求和無盡空洞的“吸力”,不再是針對手背的細微感知,而是針對他的整個存在,勐地從身后襲來!
要將他拖離“現(xiàn)在”,拖入那片永恒的、枯槁的虛無之中!
前有油燈內(nèi)兩股力量的激烈對抗即將失控,后有無數(shù)時間囚徒的冰冷拖拽!
李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