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這天,雪下得緊。李建軍的玄孫媳婦掃開院門口的積雪,掃帚劃過青石板,露出底下的凹痕——那是當年李建軍的快遞車碾出的轍,如今積著薄薄一層雪,像串凍住的省略號。小孫女穿著虎頭鞋在雪地里踩,腳印歪歪扭扭,像只剛學步的小貓。
“別往巷口跑,路滑。”女人拉住孩子的手,指尖觸到她凍得通紅的鼻尖。遠處的餛飩店門口,曉宇的玄孫正鏟雪,鐵锨撞在冰面上叮當作響,像在敲著某種約定的暗號。
老人坐在窗邊的藤椅上,手里捧著個舊搪瓷杯,里面的姜茶冒著熱氣。杯身上印著“勞動最光榮”,是趙剛當年得的獎狀改的,杯口磕掉的瓷片處,被王磊用銅皮補過,像塊小小的勛章。“當年雪下得比這還大,”老人呷了口姜茶,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淌,“李建軍的三輪車陷在泥里,趙剛拿鐵锨鏟,王磊往車輪下墊稻草,三個人呵著白氣笑,說‘這雪下得夠意思’。”
孩子舉著個雪球跑進來,凍得直跺腳,卻非要把雪球塞進太爺爺手里。“太爺爺,你看我堆的雪人,像不像李太爺爺?”她指著院角的雪人,戴著頂舊棉帽——那是李建軍傳下來的,帽檐還留著膠帶粘過的印子。
“像,太像了。”老人笑著接過雪球,任它在掌心慢慢融化。他想起李建軍總愛堆雪人,說“雪人得有快遞包當胳膊”;王磊就把沒賣完的餛飩給雪人當眼睛,說“這樣看著精神”;趙剛則把自己的警帽戴在雪人頭上,結果被隊長批評“不嚴肅”,卻笑得比誰都開心。
張哥的曾孫推著輛三輪車經過,車斗里裝著給獨居老人的菜。“李大爺,我?guī)湍恿死Π撞耍蹦贻p人在雪地里喊,“跟當年王師傅腌酸菜的一個品種,瓷實!”
老人望著三輪車在雪地上留下的轍,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李建軍就是這樣推著車,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王磊的餛飩攤支在巷口,冒著熱氣的湯鍋里,總留著李建軍的那碗;趙剛巡邏時,會特意在李建軍常走的路上撒點爐灰,怕他滑倒。
女人在廚房腌酸菜,粗瓷缸里碼著白菜,撒著大粒鹽,手法跟王磊的后人教的分毫不差。“你王太奶奶說,腌酸菜得用雪水才脆,”她對探進頭來的孩子說,“當年趙太爺爺總來偷嘗,被王太奶奶用搟面杖趕,兩人在雪地里追著跑,像倆孩子。”
雪停時,太陽從云里鉆出來,照得雪地發(fā)亮。孩子拉著老人在院里堆雪人,老人的拐杖在雪地里戳出個坑,孩子就往里面填雪,說這是“給雪人做腳”。女人端來剛煮的紅薯,放在雪地里冰著,說“這樣吃著更甜”——這是李建軍當年的法子,說“雪水冰過的紅薯,賽過蜜”。
雪人堆好了,戴著舊棉帽,舉著根掃帚當胳膊,臉上嵌著兩顆凍紅的山楂。孩子突然指著雪人腳下喊:“太爺爺,看!”雪地上,三雙交疊的腳印清晰可見:老人的腳印深,女人的腳印淺,孩子的腳印小,像三朵剛開的花。
“這叫‘三雙手’,”老人摸著孩子的頭說,“就像你李太爺爺、王太爺爺、趙太爺爺,不管雪多大,路多滑,總把腳印疊在一起走。”
暮色漫進院子時,雪又開始下了,輕輕落在雪人肩上,像給它披了件白披風。老人坐在藤椅上,看著雪地里的腳印被新雪慢慢蓋住,卻知道它們不會真的消失——就像那三雙手的溫度,藏在每片雪花里,落在每串腳印上,浸在每口暖姜茶中,在每個需要彼此的寒冬,悄悄說:
“別怕滑,我扶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