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北風卷著雪籽敲打著窗欞。李建軍的玄孫媳婦正往爐膛里添煤,火光“騰”地竄起來,映紅了她的臉頰。小孫女抱著個鐵皮暖手爐湊過來,爐身燙得發顫,她卻攥得緊緊的,說要給太爺爺暖手。
“小心燙壞了手。”女人接過暖手爐,用舊棉布裹了兩層。這爐子是趙剛當年巡邏時帶的,銅制的外殼被摩挲得發亮,邊角磕出的坑洼里,還嵌著半粒煤渣——像藏著個沒說盡的故事。“你太奶奶說,這爐子能暖三個人的手,趙太爺爺揣一個,李太爺爺和王太爺爺輪著焐。”
老人坐在炕頭,手里翻著本線裝的舊食譜,紙頁脆得像干樹葉。食譜里夾著片干枯的花椒葉,是王磊當年做紅燒肉時留下的,葉脈紋路清晰,還能聞到淡淡的麻香。“明天包餃子,得按趙剛的方子調餡,”老人指著食譜上的字跡,“他說花椒要炒出焦香,醬油得用曬足半年的,不然壓不住肉腥。”
孩子趴在炕沿,看著爐膛里跳動的火苗,突然說:“太爺爺,火里有三個爺爺在跳舞嗎?”火星從爐口蹦出來,落在灰里,像顆瞬間熄滅的星。
“在呢,”老人笑著往爐里添了塊煤,“你李太爺爺總愛往爐里扔紅薯,說‘烤著吃比蒸的甜’;你王太爺爺就把餛飩湯放在爐邊溫著,說‘隨時能喝上熱的’;你趙太爺爺最逗,把警帽掛在爐邊烘,結果烤出股煤煙味。”
張哥的曾孫頂著風雪進來,懷里抱著捆劈好的柴,柴禾上還沾著雪粒。“李大爺,給您送點硬柴,”小伙子跺著腳笑,“這柴跟當年李師傅燒的一個窯出的,耐燒,火還旺。”
老人摸了摸柴禾的紋路,干燥的木頭上留著斧鑿的痕跡,像幅簡單的畫。他想起李建軍總在冬夜幫獨居老人劈柴,趙剛提著暖手爐跟著,王磊則把餛飩湯裝在保溫桶里,說“劈完柴喝口熱的,不凍著”。三個大男人在雪地里忙乎,呼出的白氣混在一起,像團化不開的暖。
女人在灶臺上揉面,面團在案板上發出咚咚的響。這聲音讓她想起小時候,奶奶也是這樣在炕邊揉面,爺爺坐在爐邊燒火,嘴里念叨著:“李建軍包的餃子像元寶,王磊的像小耳朵,就趙剛捏的最丑,像被狗咬過。”那時的炕頭總堆著三床棉被,李建軍的補丁摞補丁,王磊的沾著面渣,趙剛的帶著煤煙味,卻總被摞在一起焐,說“三床擠著更暖和”。
夜深時,雪下得更緊了。老人把暖手爐塞進孩子被窩,銅殼的溫度透過棉布滲進來,像只溫柔的手。孩子很快就睡著了,嘴角還沾著點烤紅薯的焦皮——是老人偷偷塞給她的,跟當年李建軍塞給趙剛的那半塊一個味。
老人望著爐膛里漸弱的火苗,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夜。三個年輕人擠在合租屋的小炕上,李建軍的腳凍得發僵,悄悄往王磊腿上蹭;趙剛把暖手爐塞進李建軍懷里,自己裹緊了被子;王磊則把最后半塊烤紅薯掰成三份,說“分著吃才甜”。窗外的雪下得漫天漫地,屋里的爐火卻燒得旺旺的,把三個影子投在墻上,像棵緊緊相依的樹。
“其實啊,”老人對著爐火輕聲說,“最暖的不是炭火,是湊在一起的熱乎氣。”
雪光透過窗紙,映得屋里朦朦朧朧。爐膛里的火還在靜靜燃著,映紅了炕頭的舊食譜,映亮了暖手爐的銅殼,映著祖孫三人安穩的睡顏。這熱乎氣里有煤煙的嗆,有面粉的甜,有三代人掌心的溫度,還有那些藏在風雪里的牽掛——冷了互相暖著,餓了分著吃,難了搭把手,把日子過成了爐膛里的火,看著不烈,卻能燒透整個寒冬。
天快亮時,女人起來添煤,發現爐膛里的火還旺著。她往爐邊放了碗水,水汽裊裊升起,在窗上凝成層薄霧。恍惚間,她仿佛看見三個熟悉的身影在霧里忙碌,李建軍劈柴,王磊揉面,趙剛往爐里添煤,爐火的光映著他們的笑,像句從未變過的叮嚀:
“別怕冷,火給你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