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月亮,像塊浸在水里的玉。李建軍的玄孫媳婦在院子里擺了張竹桌,上面放著切開的西瓜、洗凈的葡萄,還有一小碟王磊家傳的桂花糖——糖塊晶瑩剔透,映著月光泛著淡淡的黃,像凝固的月光。
小孫女穿著新做的布裙,裙擺上繡著三只餛飩的圖案,是女人照著老布樣繡的。孩子舉著塊西瓜跑過來,瓜汁順著指尖往下滴,在月光下劃出亮晶晶的線。“奶奶,月亮在跟我躲貓貓!”她指著天上的云,云影掠過月面,桌上的光斑忽明忽暗,像在眨眼睛。
老人坐在竹椅上,手里搖著那把畫著蟬的舊蒲扇。扇面的墨跡在月光下泛著青,扇骨上還留著王磊刻的小槽,說是“這樣搖著順手”。“當年沒這么多講究,”老人扇著風說,“你李太爺爺總說七夕就是個普通日子,結果偷偷給趙太爺爺的對象送了束野花;趙太爺爺罵他‘多管閑事’,轉頭就幫王太爺爺給遠方的親戚寫家書。”
孩子把葡萄串掛在竹椅的扶手上,說要給月亮當項鏈。女人笑著幫她擺好,指尖觸到椅面上的凹痕——那是趙剛當年總坐在這把椅子上,警棍的底座磨出來的,如今里面積著點月光,像盛著杯淺淺的酒。
巷子里傳來孩子們的笑鬧聲,他們在玩“鵲橋相會”的游戲,用粉筆在地上畫銀河,踩著板凳當鵲橋。“太爺爺,他們在學牛郎織女嗎?”孩子趴在桌沿問,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
“是啊,”老人望著月亮說,“但咱巷里的‘鵲橋’,可比天上的實在。”他想起李建軍的快遞車幫街坊捎過情書,王磊的餛飩店當過年輕人約會的地方,趙剛巡邏時總假裝路過,給害羞的小伙子壯膽——三個糙老爺們,愣是把合租屋變成了巷里的“月老廟”。
張哥的曾孫女抱著只舊木匣過來,里面裝著些老物件:褪色的手絹、泛黃的照片、繡著鴛鴦的鞋墊。“李爺爺,這是我太奶奶留下的,”小姑娘打開匣子,“她說當年趙爺爺幫她把鞋墊送給了太爺爺,王爺爺還在餛飩里多加了兩個蛋,說‘吃了有力氣談戀愛’。”
老人拿起那方手絹,上面繡著歪歪扭扭的“喜”字,針腳里還卡著點面粉——是王磊的媳婦繡的,當年她總在餛飩店的案板上繡活計,布角沾了面粉也不擦。“你看這針腳,”老人指著手絹笑,“跟你王太奶奶補衣服一個樣,歪是歪了點,心卻是滿的。”
女人切開塊月餅,豆沙餡流出來,像團融化的月光。孩子舉著月餅跑到老槐樹下,要給樹也嘗嘗。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她身上織成件銀閃閃的小衣裳,裙擺上的餛飩圖案在地上晃啊晃,像三個在跳圓舞曲的人影。
“你看,”老人對女人說,“他們仨又在湊熱鬧了。”女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恍惚看見月光里,李建軍正舉著快遞袋當鵲橋,王磊托著餛飩碗當月亮,趙剛叉著腰笑,三個影子在地上疊成一團,暖得像塊剛出爐的月餅。
夜深時,露水打濕了竹桌。孩子趴在老人膝頭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半塊桂花糖,糖渣沾在嘴角,像沾了顆小星星。老人輕輕取下她手里的糖,月光落在孩子的掌心里,像鋪了層細沙,溫柔得能開出花來。
“其實啊,”老人對著月亮輕聲說,“最甜的不是桂花糖,是人心頭的暖。”
月光把竹桌的影子拉得很長,纏在祖孫倆的腳邊。這影子里有豆沙餡的綿,有桂花糖的香,有三代人掌心的溫度,還有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溫柔——李建軍的笨拙關懷,王磊的默默付出,趙剛的嘴硬心軟,他們把日子過成了塊慢慢融化的糖,甜得不張揚,卻能在每個平凡的夜晚,暖透人心頭的角落。
遠處的餛飩店還亮著燈,月光透過窗欞,在門前的青石板上投下塊方方的亮斑。老人望著那片光笑了——那里,一定也有三雙手的影子,正忙著包餛飩、擦桌子、招呼客人,把日子里的甜,一點點熬進湯里,遞到每個需要溫暖的人手上。
月亮悄悄往西移,竹椅上的蒲扇還在輕輕搖,像在哼首古老的歌謠:
“慢慢走,暖給你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