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淅淅瀝瀝下了整三天。李建軍的玄孫媳婦帶著小孫女在餛飩店幫忙,屋檐的水滴在青石板上,敲出噠噠的響,像在數(shù)著檐下掛著的舊斗笠——那是趙剛當(dāng)年巡邏時戴的,竹篾間還卡著片枯葉,是去年秋天的痕跡。
“把這筐菜搬到里屋去,別淋濕了。”女人接過孩子遞來的抹布,擦著柜臺的玻璃。玻璃上有道淺淺的劃痕,是王磊的后人擦桌子時,被搟面杖不小心劃的,如今雨霧蒙在上面,倒像幅模糊的畫,畫里有三個撐著傘的人影。
老人坐在店角的老藤椅上,手里捧著個鐵皮茶葉罐。罐子里裝著今年的新茶,是曉宇的玄孫送的,罐身印著“磊子餛飩”的老招牌,邊角被磨得發(fā)亮。“雨停了就該采清明茶了,”老人捻起一撮茶葉,茶香混著雨氣飄過來,“你李太爺爺總說,雨后的茶最提神,他送快遞路過茶園,總蹲在路邊看人家采茶,被趙太爺爺笑‘偷師’。”
孩子趴在窗邊看雨,手指在玻璃上畫著圈,雨珠順著圈痕往下淌,像串?dāng)嗔司€的珠子。“太爺爺,雨在哭嗎?”她指著窗外的老槐樹,樹下落了層花瓣,被雨水泡得發(fā)脹,像攤開的手帕。
“不是哭,是在講故事呢。”老人說,“當(dāng)年你王太爺爺?shù)酿Q飩店漏雨,李太爺爺就爬屋頂修,趙太爺爺在下面遞瓦片,結(jié)果兩人踩塌了塊板子,摔得一身泥,王太爺爺拿著掃帚出來,罵著罵著就笑了,把他倆拉進(jìn)屋里喝姜湯。”
正說著,張哥的孫子舉著把舊傘進(jìn)來躲雨。傘面上印著褪色的“郵政”字樣,是李建軍當(dāng)年用的款式,傘骨斷了一根,用鐵絲纏著。“李大爺,這傘修修還能用不?”小伙子摸著傘柄笑,“我爺說,當(dāng)年李師傅就用這傘給獨(dú)居老人送快遞,傘里總裹著碗熱餛飩。”
老人接過傘,指尖觸到傘柄上的包漿,滑溜溜的像塊老玉。他想起李建軍總把傘往趙剛、王磊那邊斜,自己半邊身子淋濕了也不管;想起趙剛巡邏時,看見沒帶傘的街坊,就把傘塞給人家,自己頂著警帽跑;想起王磊在店門口放著好幾把傘,說“誰用誰拿,不用還”,傘架上總插著把最破的,是他自己留著用的。
女人端來剛煮好的姜湯,碗里飄著幾片姜,辣氣混著暖意鉆進(jìn)鼻子。孩子捧著碗跑到后廚,要給正在洗碗的曉宇玄孫送過去。老人看著她的背影笑,茶葉罐在手里轉(zhuǎn)得慢了——那孩子踮腳遞碗的樣子,像極了當(dāng)年丫丫給李建軍送擦手巾,小胳膊伸得筆直。
雨突然大了起來,打在屋檐上噼啪響。餛飩店的老鐘敲了三下,鐘擺的聲音混著雨聲,像首慢悠悠的曲子。老人望著墻上的老照片,三個年輕人站在雨里,李建軍的胳膊搭在趙剛肩上,王磊舉著傘歪向他倆,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褲腳,卻擋不住眼里的光。
“其實(shí)啊,”老人對著照片輕聲說,“雨再大,只要有人搭把手,就淋不透心。”
雨停時,天邊掛起道彩虹,一頭搭在餛飩店的屋檐,一頭落在老槐樹的梢頭。孩子舉著那把修好的郵政傘跑出去,傘面在陽光下泛著舊光,像只展翅的大鳥。老人站在門口望著,看見彩虹的光落在孩子掌心,落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落在每片帶著雨珠的槐花瓣上。
他知道,這雨還會年年下,這傘還會代代傳,這三個年輕人的故事,會像這雨里的暖意,藏在姜湯里,躲在傘下,浸在孩子的笑聲中,在每個需要彼此的時刻,悄悄冒出來,告訴你:
“別怕,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