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這天,巷子里的紅燈籠串成了長龍。李建軍的玄孫媳婦正給竹篾燈籠糊紅紙,漿糊在指尖拉出細細的絲,像牽著段透明的時光。小孫女舉著支兔子燈跑過來,紙糊的耳朵被風吹得歪歪扭扭,燭火在肚子里晃出暖黃的光。
“慢著點,別把蠟燭碰倒了。”女人按住孩子的手,掌心貼著燈籠的竹骨——這骨架是用王磊當年搟餛飩皮的竹杖改的,弧度剛好能撐出圓潤的燈籠肚,竹面上還留著他刻的小坑,盛著經年累月的漿糊印。
老人坐在門檻上,手里摩挲著盞舊燈籠。燈面是塊褪色的藍布,畫著三只簡筆的餛飩,是趙剛的后人畫的,針腳歪歪扭扭地鎖著邊。“當年沒這么多花樣,”老人對著燈籠哈了口氣,用袖口擦了擦灰,“李建軍就用快遞盒糊燈籠,王磊往里面塞蠟燭,趙剛提著在巷里巡邏,照得野貓都跟著跑。”
孩子把兔子燈塞進老人懷里,指著藍布燈籠上的餛飩問:“太爺爺,這是王太爺爺包的嗎?”燭火透過布面,把餛飩的影子投在老人臉上,像貼了片軟軟的暖。
“是呢,”老人笑著點頭,手指點過布上的褶皺,“你王太爺爺說,燈籠要像餛飩一樣圓,日子才能團圓;趙太爺爺卻說,得留點縫透氣,不然燭火會悶死——他倆為這事吵了半宿,最后還是你李太爺爺拿膠帶把縫貼上了。”
女人端來剛煮好的湯圓,白胖胖的浮在碗里,像堆沒睜眼的小月亮。“張嬸給的芝麻餡,劉叔送的豆沙,”她往老人碗里舀了勺糖,“跟當年一樣,湊湊就滿了。”
老人夾起個湯圓,咬開小口,芝麻餡流在勺里,像顆融化的星。他想起很多年前,三個年輕人圍著煤爐吃湯圓,李建軍的碗里總堆得像小山,是王磊偷偷從自己碗里撥過去的;趙剛不愛吃甜,卻總把豆沙餡的留給李建軍,說“你跑快遞費糖”。
巷子里有人開始放煙花,炸開的光點落進燈籠里,和燭火混在一起。孩子舉著藍布燈籠跑出去,燈籠在她手里轉著圈,餛飩的影子在地上跳著舞,像三個追著玩的人影。
“你看,”老人對女人說,“他們仨又在鬧了。”女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恍惚看見燈籠的影子里,李建軍正搶趙剛的燈籠,王磊舉著鍋鏟追出來,三個影子撞在一起,滾成團暖黃的光。
夜深時,燈籠的燭火漸漸弱了。孩子把藍布燈籠掛在老槐樹上,風一吹,燈籠輕輕搖晃,布上的餛飩影子在樹干上晃啊晃,像在給樹撓癢癢。老人摸著樹干上的年輪,那里藏著無數個元宵節的燈影,藏著三雙手的溫度,藏著吵吵鬧鬧卻總也分不開的牽掛。
“其實啊,”老人望著燈籠輕聲說,“最亮的不是燭火,是人心。”
月光把燈籠的影子拉得很長,纏在祖孫三人的腳邊。這影子里有芝麻餡的甜,有紅紙的暖,有三代人掌心的溫度,還有那些藏在歲月里的約定——明年元宵,還要一起糊燈籠,一起吃湯圓,一起看燭火把三雙手的故事,再照亮一年。
遠處的餛飩店還亮著燈,燈籠在風里輕輕轉,把“磊子餛飩”四個字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句溫柔的晚安:
“慢點走,燈給你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