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尾蛇」項目的資料早已被塵封在「夢輪」母公司「奇點科技」的數據庫底層。大部分創始成員，在項目轉型為「夢輪」后，都拿著豐厚的補償金離開，銷聲匿跡。
但有一個人，李淵和張蕊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的近況。
他的名字叫陳默。
陳默，一個如其名般沉默的男人。他是「銜尾蛇」項目的首席架構師，也是那個「數據蝴蝶」Logo的設計者。照片上的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眼神清澈而偏執，像個不善言辭的學者。
根據零星的資料記載，陳默是「銜尾蛇」理念最堅定的捍衛者。當「奇點科技」董事會為了商業利益，決定將項目轉型為更具娛樂性和成癮性的「夢輪」時，陳默曾激烈反對。他認為，他們正在創造一個「美麗的怪物」，一個會吞噬使用者靈魂的「數據利維坦」。
在一次激烈的爭吵后，他被剝奪了所有權限，被迫離開了自己一手創建的世界。之后，他便人間蒸發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仿佛這個世界從未有過這個人。
「他沒有離開，」李淵看著陳默的照片，篤定地說，「他只是躲起來了。躲在某個角落，靜靜地看著他親手創造的怪物，如何一步步吞噬這個世界?，F在，他覺得時機到了，他要親手清理門戶?！?
追蹤一個刻意抹去自己所有數字痕跡的人，在幻海市這樣一座被數據全面覆蓋的城市里，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然而，李淵用的是最古老的方法——走訪。
他們找到了當年「銜尾蛇」團隊的一些舊同事。在他們口中，陳默是一個天才，也是一個偏執狂。他對「真實」有著近乎病態的執著。
「他常說，科技應該是一座橋，而不是一堵墻。」一位前同事回憶道，「他想用VR技術讓人們克服社交恐懼，去擁抱現實?？晒局幌胱屓藗冇肋h泡在VR里，那樣才能賺錢。」
另一位同事提供了一個關鍵線索：「陳默有個妹妹，叫陳曦。她患有嚴重的廣場恐懼癥，幾乎無法出門。陳默開發『銜尾蛇』的初衷，就是為了治好她?！?
然而，當李淵和張蕊找到陳曦的資料時，心徹底涼了。
陳曦，在五年前已經去世。死因：長期營養不良和器官衰竭。她把自己活活餓死在了房間里。而她去世時，電腦屏幕上還亮著，正是「夢輪」的登錄界面。
她被那個為了拯救她而誕生的技術，徹底吞噬了。
李淵仿佛能看到多年前那一幕：陳默站在妹妹冰冷的尸體旁，看著那個光鮮亮麗的虛擬世界，他心中的理想、希望和愛，在那一刻徹底崩塌，異化成了刻骨的仇恨和一個扭曲的救贖計劃。
他要「解放」那些沉溺在虛擬世界里的靈魂。在他看來，殺死他們的肉體，是讓他們虛擬的、完美的「化身」獲得永生。他不是在殺人，他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一場殘酷的獻祭。
「他會藏在哪兒？」張蕊喃喃自語。
李淵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幻海市的地圖，不是那張由街道和建筑構成的物理地圖，而是一張由數據流和網絡節點構成的能量地圖。陳默這樣的人，會選擇怎樣的藏身之所？
一個被世界遺忘，卻又能俯瞰整個世界的地方。
「舊城區，」李淵睜開眼，「幻海市的『數據墳場』?！?
在摩天大樓的陰影之下，是幻海市被遺忘的舊城區。這里的建筑破敗，網絡信號時斷時續，是這座數字都市的盲點。許多年輕人為了追求更快的網速和更好的生活，早已搬離。
李淵和張蕊在一個廢棄的舊電信局大樓里，找到了陳默的巢穴。
那里像一個瘋狂科學家的實驗室。無數的服務器嗡嗡作響，藍綠色的指示燈在黑暗中閃爍，像一片冰冷的星海。墻上掛滿了各種設計圖和復雜的代碼，中心是一張巨大的幻海市地圖，上面用紅線標出了兩個點——沈月和王浩的家。
而第三個紅點，正在一個新しい位置上閃爍。
陳默正準備進行他的第三次「獻祭」。
他本人就坐在服務器叢林的中間，戴著一個老舊的VR頭盔，身上插著數根數據線，仿佛與這座數據的圣殿融為了一體。他很瘦，幾乎脫了形，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當李淵拔掉他的VR設備時，他甚至沒有反抗，只是慢慢地轉過頭，那雙清澈而偏執的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看著李淵，仿佛在看一個來自遠古時代的闖入者。
「你打斷了我的儀式?！顾穆曇羯硢《届o，不帶一絲波瀾。
「儀式？你是說殺人嗎？」張蕊憤怒地舉起了槍。
「不，是解放?！龟惸粗凵窭锷踔劣幸唤z憐憫，「你們不懂。你們這些活在『現實』這個巨大謊言里的人，永遠不會懂。在『夢輪』里，露娜永遠年輕美麗，她的歌聲可以撫慰百萬人；騎士K永遠犀利，他的思想可以啟迪眾生。他們的肉體，只是承載他們完美數據的、會腐朽、會衰老、會生病的骯臟容器。我只是把容器打碎，讓里面的靈魂獲得真正的、永恒的自由?！?
他的話語像一劑毒藥，讓在場的警察們感到一陣不適。這是一個完全自洽的、瘋狂的邏輯閉環。
「那你妹妹呢？」李淵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敲在陳默的心上，「陳曦呢？你也是這樣『解放』她的嗎？」
陳默的身體猛地一顫，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痛苦、悔恨、瘋狂，種種情緒在他眼中交織。
「她……是被怪物吞噬的。在我來得及『解放』她之前……」他喃喃自語，眼淚混合著數據線上的冷光，滑過臉頰，「我創造了橋，可他們卻把它改造成了迷宮。我本想帶她過河，可她卻迷失在了迷宮里，至死方休?！?
「所以，你要毀掉整個迷宮？」
「不，」陳默抬起頭，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我要把迷宮，變成圣殿！把所有迷失的靈魂，都變成不朽的神祇！今晚，我要獻祭的是『智者』，『夢輪』里最偉大的哲學家。然后還會有『詩人』、『畫家』……我會把他們一個個從肉體的牢籠中解放出來，讓『夢輪』成為一個真正完美、永恒不朽的奧林匹斯山！」
李淵看著眼前這個陷入瘋魔的天才，心中涌起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巨大的悲哀。
陳默不是反科技，恰恰相反，他是最虔誠的信徒。只是他的信仰，走向了極端。當他發現自己創造的技術非但沒有彌合現實的裂痕，反而將其擴大成萬丈深淵時，他選擇了用一種最殘酷的方式，來完成他扭曲的「救贖」。
他要殺死人，來成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