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陷入了僵局。

沈月的現實生活簡單得像一張白紙。她幾乎沒有社交，所有生活用品都在網上訂購，與家人的關系也十分疏遠。她的世界，似乎完全建立在「夢輪」之中。

李淵在張蕊的幫助下，第一次戴上了VR頭盔，進入了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甫一進入，巨大的數據流和感官沖擊幾乎讓他嘔吐。天空是流動的極光，遠處的建筑像水晶一樣生長，無數奇形怪狀的「化身」在他身邊穿行。這里沒有雨，只有永恒的、恰到好處的舒適感。空氣中飄蕩著合成的香氣和令人愉悅的音樂。

張蕊為他創建了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化身，一個穿著灰色夾克的中年男人，和現實中的他沒什么兩樣。他們來到「露娜」的粉絲為她建立的線上哀悼圣殿。

圣殿中央是露娜的巨大全息投影，她銀發飛舞，對著每一個前來的人微笑，紫色的眼眸里流淌著溫柔的光。無數粉絲化身跪在地上，哭泣，獻上虛擬的鮮花。這場面荒誕而又真誠，讓李淵感到一種深刻的錯位感。

「他們哀悼的，是一個不存在的人。」李淵摘下頭盔，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對他們來說，露娜是真實的。」張蕊反駁道，「她的歌聲、她的話語，陪伴了他們無數個孤獨的夜晚。現實中的沈月，對他們而言，才是一個陌生人。」

這話讓李淵想起了自己因抑郁癥自殺的女兒。女兒也曾沉迷于網絡，把自己鎖在房間里，與一個又一個虛擬的朋友聊天。他當時無法理解，甚至憤怒，認為是網絡奪走了他的女兒。直到她離開，他才在她的電腦里發現那些文字——「只有在這里，我才感覺自己被看見。」

一陣寒意爬上李淵的脊背。或許，他和這個案子的距離，比他想象的要近。

就在這時，第二起案件發生了。

死者叫王浩，三十五歲，一名失業的程序員。他在「夢輪」里的化身「騎士K」，以其辛辣犀利的言論和對平臺漏洞的揭露而聞名，是個毀譽參半的「網絡俠客」。

他的死亡現場與沈月如出一轍。

一間被清空的、純白色的臥室。王浩穿著白色的睡衣，被一截同樣的光纖電纜絞死。他的眉心，也停著一只完全相同的「數據蝴蝶」。

兩名死者，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在「夢輪」中的巨大影響力。一個是創造美的偶像，一個是揭露丑的斗士。他們像是這個虛擬世界的兩極。

恐慌開始在幻海市蔓延，媒體將兇手稱為「霓虹海的絞殺者」。這個充滿詩意又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完美地捕捉了案件的特質。兇手像一個幽靈，在現實與虛擬的邊界穿行，用最原始的暴力，審判著這個數字時代的「神」。

「他在清除『符號』。」李淵在案情分析會上，用手指敲著投影幕布上兩名死者的照片，「露娜和騎士K，他們不僅僅是ID，他們是『夢輪』世界里的文化符號。一個代表極致的虛假之美，一個代表極端的真實之刺。兇手殺死他們，就像古代的征服者推倒敵國的神像。」

「你的意思是，他的動機是哲學層面的？」一位老刑警質疑道，「太玄了。也許只是個瘋子。」

「瘋子也有自己的邏輯。」李淵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我們現在面對的，不是一個為了財或色而殺人的罪犯。他有潔癖，有儀式感，還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他在向『夢輪』，甚至向我們整個時代宣戰。」

張蕊在電腦上飛速地操作著，忽然，她抬起頭：「李隊，我查到了那個『數據蝴蝶』符號的來源。它不是兇手原創的。這個符號，是『夢輪』平臺在十年前，最初內測版本時的Logo。當時的『夢輪』還不叫這個名字，它叫——『銜尾蛇』。」

銜尾蛇，那個吞食自己尾巴的古老符號，代表著循環、永恒與自我吞噬。

「當時『銜尾蛇』的設計理念，和現在的『夢-輪』完全不同。」張蕊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它的初衷，不是創造一個逃避現實的娛樂世界，而是利用VR技術，進行心理治療，幫助人們重建現實中的社交聯結。它的口號是——『看見真實，而非創造幻覺』。」

李淵的心猛地一沉。

線索，終于浮現了。兇手不是在反對「夢輪」，他是在哀悼那個死去的「銜尾蛇」。他絞殺的，是背叛了最初理想的「孩子」。

「查！查『銜尾蛇』項目所有的創始團隊成員！」李淵下令。

一場在數據塵埃中進行的考古，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