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幻海市的宿命。

不是那種輕柔的、富有詩意的春雨，而是黏稠、冰冷、永無止境的垂落。它將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種永恒的黃昏里，霓虹燈的倒影在濕漉漉的柏油馬路上漾開，像一幅被肆意涂抹的、過于鮮艷的油畫。這座城市不需要太陽，霓虹就是它的心跳和血液。

李淵討厭這座城市。他今年五十二歲，是市警局重案組的警探，一個與這座流光溢彩的都市格格不入的老派人物。他的風衣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霉味，眼神像被雨水打濕的舊報紙，渾濁而疲憊。當他接到報案電話，趕往「天穹之塔」A座72層時，那種厭惡感幾乎達到了頂點。

「天穹之塔」，幻海市最奢華的住宅區，像一根根刺破灰色天空的玻璃針。受害者名叫沈月，二十四歲，但在另一個世界里，她更為人所知的名字是「露娜（Luna）」。

案發現場詭異得令人窒息。

那是一個純白色的房間，墻壁、地板、天花板，甚至所有家具——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都是無暇的白色。沈月就躺在白色的地毯上，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她的死狀并不猙獰，反而有種奇異的靜謐。致命傷在她的脖子上，一圈深紫色的勒痕，纖細而精準。

「兇器是……」年輕的女警張蕊，李淵的搭檔，聲音有些發顫。她指著沈月脖頸旁地板上的一截東西，「光纖電纜。」

那是一截彩虹色的、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線纜，像一條死去的毒蛇。在這純白的世界里，它的色彩顯得格外刺眼。

李淵蹲下身，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拂過沈月冰冷的臉頰。她長相普通，臉上甚至還有些許雀斑，與她在網絡上那個叫「露娜」的虛擬形象判若兩人。「露娜」是VR社交平臺「夢輪（Menglun）」里最炙手可熱的虛擬偶像之一，擁有上億粉絲。她的形象是銀發紫眸，皮膚像月光一樣皎潔，聲音空靈。而現實中的沈月，只是一個蜷縮在這座昂貴的白色牢籠里的孤獨女孩。

「現場沒有任何打斗痕跡，門鎖是智能的，沒有被破解的記錄。監控顯示，過去二十四小時，只有沈月一人進出過公寓。」張蕊匯報著，她平板電腦上的數據流像瀑布一樣刷新。「法醫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昨晚十點到十二點之間。」

李淵站起身，環顧四周。這房間太干凈了，干凈得不真實。它不像一個家，更像一個抽象的藝術裝置，或者說，一個祭壇。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沈月的眉心。

那里，被人用一支極細的、仿佛是自發光的顏料，畫上了一個奇異的符號。那符號像一只正在振翅的蝴蝶，翅膀卻是由無數細小的「0」和「1」構成的。

一只數據蝴蝶，停在了一具冰冷的尸體上。

「『夢輪』……」李淵低聲念出那個名字。他對這些新潮玩意兒一竅不通，但在今天這個時代，你無法繞開它。「夢輪」不僅僅是一個游戲或社交平臺，它是一個完整的虛擬世界。人們可以在里面創造自己的化身，過上另一種人生。對很多人來說，那個世界比現實更重要，也更真實。

「查一下沈月在『夢輪』里的社會關系，以及這個符號。」李淵對張蕊說，語氣沉重。「這不是一起普通的謀殺案。這是一場……宣告。」

是的，宣告。兇手用一種極端潔癖和充滿儀式感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存在。他在這個由數據和霓虹構成的海洋里，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