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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金石為開

土地廟死寂的黑暗重新聚攏,將王猛倉皇逃離的腳步聲和卒中的喘息徹底吞沒。林楓依靠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方才與王猛那番精心動魄的交鋒耗盡了本就所剩無幾的體力。

他緩緩攤開緊握的右手。掌心,那小塊來自黑石峪、被蘇曉以驚人勇氣和巧妙方式送來的礦石碎片,在從破窗樓下的慘淡月光下,閃爍著幽冷而堅硬的微光。觸感冰涼,邊緣鋒利,質地緊密,絕非尋常鐵礦石或煤炭。

蘇曉……她在外面正冒著怎樣的風險?林楓閉上眼,壓下心頭翻涌的擔憂與暖流。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必須盡快分析這礦石的成分!這是破局的關鍵,是刺向敵人心臟的第一把利刃!

牢獄之中,工具匱乏到極致。但他有大腦,有知識,有超越時代的化學認知。

他再次檢查了那幾片獄卒“施舍”的粗糙草紙和燒黑的木枝。紙太軟,無法承受劇烈反應。他需要容器,需要火,需要酸!

目光掃過牢房角落。有了!那只被獄卒踢翻、邊緣殘缺的破陶碗!雖然豁了口,但碗底還算完整,勉強可用作反應皿。

火呢?他看向地上那盞被兇戾獄卒打翻、燈油早已灑盡的油燈底座。里面或許還有殘留的、凝固的油脂?他艱難地挪過去,用手指刮下一點油膩的、半凝固的黑色油膏。又從那碗幾乎凍住的餿肉粥里,撈出幾根相對干燥的草芯作為燈捻。

最關鍵的——酸。哪里找酸?

林楓的目光落在墻角那片潮濕滋生的青苔上。他記得,某些青苔腐爛后會產生微量的有機酸,雖然微弱,但或許夠用。他刮下更多青苔,用力揉搓擠壓,擠出幾滴渾濁的、帶著土腥味的汁液,小心地滴入破陶碗中。量太少,太稀。

他眉頭緊鎖。忽然,他想起前世知識——人的尿液靜置后,尿素會分解生成氨,但新鮮尿液呈弱酸性!雖然極其微弱且不純,但在這個環境下,可能是唯一的酸性來源!

沒有猶豫。他背過身,用破陶碗接了自己少量新鮮的尿液。刺鼻的氨氣味彌漫開來。他將青苔汁液混入其中,制成一種渾濁、氣味難聞但可能具微弱酸性的混合液。

他將那小塊礦石碎片放入混合液中浸泡。然后,他點燃了用油膏和稻草芯制作的簡易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曳不定,卻帶來了寶貴的光和熱。

他手持油燈,小心地烘烤著破陶碗的底部,試圖加熱混合液,加速反應。過程緩慢而艱難,刺鼻的氣味在牢房中彌漫。他全神貫注,觀察著礦石碎片在微弱氣泡(可能是二氧化碳?)和加熱下的變化。

碎片表面似乎慢慢變得暗淡,附著上一些極細微的、顏色更深的懸浮物。混合液的顏色也微微加深。

他熄滅油燈,等待液體稍冷。然后,他撕下一小條相對干凈的里襯布片,過濾掉液體中的懸浮物和殘渣。得到了一小勺極其渾濁、顏色深暗的液體。

沒有試管,沒有試劑。如何檢驗?

他盯著那勺液體,目光銳利如刀。忽然,他拿起那截燒黑的木枝,將尖端在油燈殘焰上燒灼至通紅(木炭本身也是還原劑!),然后迅速浸入渾濁液體中!

“嗤……”一聲輕微的響動。

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特殊刺激性(類似大蒜或臭雞蛋)的氣味瞬間逸出,雖然很快被牢房本身的惡臭掩蓋,但林楓的瞳孔驟然收縮!

砷?!或是硫?

這氣味……很像硫化物或砷化物遇還原劑產生的氣體!結合黑石峪的硫磺異味…這“黑石”絕非善物!

他強壓激動,繼續下一步。他將過濾后殘留的、附著在布片上的極微量暗色殘渣刮下,放在一片相對平整的草紙上。再次點燃油燈,用鑷子(兩根細細的、磨尖的稻草桿)夾著草紙,在火焰上方極小心地灼燒。

殘渣在火焰中并未劇烈燃燒,而是顏色變得暗紅,并散發出更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硫磺和金屬氧化物混合的氣味!

林楓的心跳越來越快。他幾乎可以確定,這礦石中含有大量的硫,很可能還有砷,以及某種……金屬!是銅?是鐵?還是……更危險的?

他需要更確切的證據。他看向那碗混合液。如果能蒸發干涸,或許能得到結晶,觀察形態……

但時間不夠,液體太多太稀。他需要一個更快速的方法顯示金屬離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尿液上。尿液……含有磷酸鹽。某些金屬離子遇磷酸根會產生特定顏色的沉淀!

他立刻重新操作。取新的礦石碎末(用枷鎖邊緣艱難地刮下一點),加入新的尿液,微微加熱。然后,他極其耐心地等待、觀察。

漸漸地,在尿液與礦石碎末反應的界面,開始生成一種極其細微的、泛著特殊灰綠色的絮狀沉淀!

不是鐵銹的紅褐色,不是銅的藍色……是灰綠色!

林楓的呼吸幾乎停滯!一個驚人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

鎳?還是……鉻?

不,這個時代……難道是……

一個更古老、更致命、也更珍貴的名字浮現出來——砷鎳礦?或類似的高砷礦物?

如果真是富含砷和硫的鎳礦或鈷礦……那它的用途就極其駭人且敏感了!絕非普通農具或兵器!而是涉及——淬毒、煉丹、乃至……原始火藥和特殊合金的煉制!

王猛、劉都尉、周庸……他們背后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這牽扯出的,恐怕是足以震動朝野的大案!

林楓迅速用木炭筆在草紙上記錄下所有觀察到的現象:氣味、沉淀顏色、反應過程。并將最后那點灰綠色沉淀小心地收集起來,用布片包好,藏入懷中。這是鐵證!

就在他剛完成這一切,將破陶碗藏回角落時,牢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這一次,腳步沉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官威。

牢門打開。來的不是王猛,也不是獄卒,而是身穿青色官袍、面色冷峻的倉曹參軍,身后跟著兩名按刀的州府兵丁!

“林楓!”倉曹參軍聲音冰冷,目光如電,掃過牢房,似乎在搜尋什么異常,最后定格在林楓身上,“知州大人有令,鹽案疑點甚多,著本官重新勘問!你,隨我去二堂!”

林楓心中猛地一凜!趙知州突然介入?是轉機,還是更大的陷阱?他面上不動聲色,艱難地站起身,枷鎖嘩啦作響:“是。”

……

同一時刻,州府戶房值房內。

氣氛同樣凝重。

蘇曉站在戶房主事周庸的案前,神情平靜,手中捧著一本剛剛整理好的《堆肥示范點物料耗用清冊》。

“周主事,這是河灘鄉、柳林堡、黑石峪三處示范點五日來的物料耗用、人工調配及初步成效記錄,請大人過目。”蘇曉將清冊奉上,“依目前進度,石灰耗用頗快,各鄉秸稈收集亦需更多牛車轉運。另,黑石峪示范點因路途遙遠,路況奇差,牛車損毀一輛,民夫亦有怨言,恐需額外補貼工錢,或增派運力。”

她匯報得條理清晰,數據詳實,完全是一副盡心公務的模樣。

周庸面無表情地接過清冊,隨意翻看著,眼神卻時不時掃過蘇曉,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這丫頭,借著知州的手令和堆肥的由頭,三天兩頭來要東西要人,還把黑石峪掛在嘴邊!讓他如鯁在喉。

“蘇姑娘倒是勤勉。”周庸放下清冊,語氣不咸不淡,“物料損耗在所難免,牛車損毀,報損即可。至于增派運力……戶房近來忙于清點各庫,尤其是西舊武庫那邊積壓的廢舊軍械,實在抽不出多余牛車。黑石峪既路遠難行,示范之事,或可暫緩?”

他試圖將蘇曉的注意力從黑石峪引開。

蘇曉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為難之色:“大人,黑石峪災情最重,民女既已承諾鄉民,豈能半途而廢?且知州大人對此甚為關注,日日垂詢進展……若無牛車,民女可否調用部分原定用于西舊武庫清運的閑置車輛?只需兩三日即可。”她巧妙地將西舊武庫點了出來,并借用了知州的大旗。

周庸眼角猛地一跳!西舊武庫!這丫頭怎么知道西舊武庫的清運?!還想要調用那里的車?!那里面的東西……

他心中驚疑不定,臉上卻強作鎮定:“西舊武庫的清運乃軍務,自有章程,豈是戶房能隨意調用的?蘇姑娘還是安心做好農事為好!”他語氣生硬地拒絕,帶著警告的意味。

“是民女唐突了。”蘇曉立刻低頭認錯,態度恭順,卻話鋒一轉,“既如此,民女只好如實稟明知州大人,黑石峪示范因運力不足恐將延誤。另,民女整理清冊時,發現上次支取石灰的數目與庫房記錄略有出入,恐是民女記錄有誤,想再核對一下支取記錄和庫房留存底單,以免賬目不清,辜負大人信任。”她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且直指戶房賬目核心的要求。

核對記錄?周庸的心猛地一沉!戶房的賬……哪里經得起細查?!尤其是涉及特定物料調撥的記錄!這丫頭是故意的!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死死盯著蘇曉,試圖從她平靜的臉上找出破綻,卻只看到一片“誠懇”和“認真”。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空氣幾乎凝固之時,一個戶房書吏急匆匆跑進來,在周庸耳邊低語了幾句。

周庸臉色瞬間大變,猛地站起身,也顧不上蘇曉了,聲音都變了調:“什么?!倉曹參軍把人提到二堂去了?!趙大人親自過問?!快!快備車!去州府!”

他如同被火燒了屁股,急匆匆就要往外沖,甚至連案上的清冊都碰落在地。

蘇曉心中巨震!倉曹參軍提人?趙知州過問?是林楓嗎?!機會!

她立刻彎腰,假意幫周庸撿起散落的清冊和幾份隨之飄落的文書。就在拾取的瞬間,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飛快地掠過一份露出半角的——物料調撥簽押單!

單據末尾,簽收人一欄,一個潦草卻依稀可辨的名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烙在她的視網膜上:

王三!

而調撥的物品名稱是:精炭五車,陶甕二十口,硝石十斤。

調撥目的地:西舊武庫,丙字區!

簽發人:周庸!

找到了!鐵證!

蘇曉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她強忍著顫抖,迅速將單據塞回那堆文書最下面,然后將所有文書整理好,恭敬地放回周庸案頭。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心神大亂的周庸毫無察覺,已然沖出了戶房。

蘇曉站在原地,聽著周庸遠去的急促腳步聲,緩緩直起身。她看向窗外州府的方向,目光堅定如鐵。

林楓,堅持住。

破局的刀,我已經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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