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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廟算

子時將近,萬籟俱寂。涇州城被濃重的夜色吞沒,只有更夫單調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如同敲在蘇曉緊繃的心弦上。驛館房間內,油燈早已熄滅。她換上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裙,將頭發緊緊束起,如同融入陰影的夜行者。

掌心,那兩張浸透著勇氣與危險的布條已被汗水濡濕。城南土地廟,林楓用硝石和智慧換來的短暫喘息,以及用布條傳遞的孤注一擲的邀約。她能想象大牢深處那雙沉靜眼眸下隱藏的焦灼與期盼。

此行兇險萬分。王猛的監視,州府夜巡的兵丁,未知的陷阱,還有那個對“黑石峪”異常敏感的戶房主事周庸…但她別無選擇。孤獨穿越以來積壓的所有情緒、所有疑問、所有對同類的渴望,都凝聚成此刻破窗而出的決心。

她仔細檢查了隨身物品:一包用油紙裹好的、磨尖的石灰粉(防身用),幾根堅韌的麻繩,一把小巧鋒利的柴刀(向驛館伙夫借的),還有那本貼身藏好的《天工筆記》和林楓的算袋。最后,她將一顆白天偷偷藏起的、堅硬如石的冷饃饃揣入懷中。

深吸一口氣,她推開后窗。冰冷的夜風灌入,帶著自由而危險的氣息。她像一只靈巧的貓,悄無聲息地翻出窗外,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憑借白日刻意記下的路線,蘇曉避開打更人的路線和主要街道,在狹窄的巷道和屋檐的陰影中快速穿行。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她如同驚弓之鳥。對黑暗的恐懼,被更強大的信念壓倒。

城南土地廟很快出現在視野里。那是一座早已荒廢的小廟,斷壁殘垣,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蹲伏的巨獸骨架,荒涼而陰森。

她伏在一堵矮墻后,屏息觀察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四周只有蟲鳴和風聲,并無埋伏的跡象。林楓選擇這里,必然有其道理——足夠偏僻,且有可供周旋的復雜環境。

她如同幽靈般滑入破敗的廟門。院內雜草叢生,殘破的正殿洞開著,里面漆黑一片,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她發出幾聲極低弱的、模仿蟲鳴的啁啾聲。這是她臨時想到的、最不易引人注意的暗號。

死寂。只有風吹過破窗的嗚咽。

她的心沉了下去。他沒來?還是出了意外?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時,正殿最深處的黑暗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石子滾落的“咔噠”聲。

蘇曉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緊柴刀,一步步挪向聲源。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隱約看到殘破的神龕后,似乎有一個模糊的、倚墻而坐的人影輪廓。

“符號……”一個嘶啞、低沉、卻無比熟悉的聲音,如同摩擦的砂紙,從黑暗中艱難地溢出。

蘇曉的眼淚幾乎瞬間奪眶而出!她強忍著哽咽,幾乎是撲了過去,壓低聲音回應:“……看象限!”

黑暗中,兩人終于面對面。借著殘破屋頂漏下的微弱月光,蘇曉看到了林楓。他依舊戴著那副沉重的枷鎖,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干裂,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與她同樣的、劫后重逢的巨大波瀾和無法言喻的激動。

沒有時間寒暄,沒有時間唏噓。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被極度危險的處境壓縮成最簡潔的信息交換。

“時間不多,王猛或周庸的人可能察覺。”林楓的聲音急促而低沉,帶著重傷未愈的虛弱,“我先說。我被構陷鹽案,王猛是棄卒,背后可能涉及劉都尉乃至更高層。關鍵在黑石峪,一種叫‘黑石’的礦物運輸,記錄在丙字庫賬上,經手人王三小旗。丙字庫可能在州府西側舊武庫附近。我的流放……家族獲罪是表象,名冊關鍵信息被毀,牽扯皇子紛爭,水極深。”

語速極快,信息量巨大!蘇曉努力記憶每一個字。

“該我。”蘇曉語速同樣飛快,“我借農事之名查了檔房,確認王三及其黑石峪運輸記錄。今日親赴黑石峪,地勢偏僻,戍衛森嚴,有開采痕跡和硫磺異味,村民諱莫如深。戶房主事周庸對黑石峪異常敏感,似有牽扯。我可借推廣堆肥,繼續探查黑石峪和王三,但需權限和理由。”

“周庸?”林楓眉頭緊鎖,“他是關鍵突破口!想辦法拿到他經手的所有物料調撥、尤其是運往黑石峪或西舊武庫區域的記錄!還有匠人名冊!那種‘黑石’的運輸和冶煉,必用大量特定匠戶!”

“明白!”蘇曉點頭,“你獄中處境?”

“暫用‘寒獄’之名震懾,但非長久之計。鹽案需破局。兩路:一,找到王三,撬開他的嘴,拿到王猛或劉都尉指使摻假或私吞的直接證據。二,查清‘黑石’真相,此物恐涉及更大隱秘,或是攪渾水、轉移視線甚至反制的關鍵。”林楓眼神銳利如刀。

“王三我來找!堆肥需巡查各鄉,我可借機打聽戍衛情況。”蘇曉立刻接下更危險的任務,“‘黑石’……我設法取樣分析。”她想起袖中那塊撿來的奇異石頭。

“小心!對方手段狠辣,滅口是常事。”林楓警告,“傳遞消息……老渠道風險已高。若遇急事,可往驛館東墻第三塊松動的磚下塞字條。我會設法……”

話音未落,林楓猛地一凜,側耳傾聽:“有人!至少五人,腳步沉,帶刀!快走!”

蘇曉臉色驟變!這么快就被發現了?!

“一起走!”她急道。

“不可能!”林楓斬釘截鐵,用力推她,“枷鎖太重,一起走誰都跑不掉!你快從后窗走!沿河溝向東,有片蘆葦蕩可藏身!我來引開他們!”

“不行!”蘇曉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

“走!”林楓低吼,眼神決絕,“記住!活下去!才能翻盤!快!”

雜亂的腳步聲和呵斥聲已清晰可聞,火把的光亮在廟門外晃動!

蘇曉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她知道林楓是對的。她猛地將懷中那顆冷硬饃饃塞進林楓手里,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所有未盡的言語和沉重的囑托。然后,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如同靈貓般撲向殿后破敗的窗口,悄無聲息地翻了出去,瞬間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幾乎在她消失的同時,土地廟破爛的正門被人一腳踹開!火把的光亮瞬間驅散了黑暗,映出王猛那張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以及他身后四五名持刀的心腹兵丁!

“給老子搜!那妖孽肯定在這里!”王猛咆哮著,目光如同毒蛇般掃視著殘破的大殿。

火光下,林楓依舊倚坐在神龕后的陰影里,姿態甚至沒有改變。他只是緩緩抬起手,將蘇曉塞給他的那個冷饃饃,慢條斯理地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艱難地咀嚼著。仿佛眼前這群兇神惡煞的人并不存在。

“果然是你這妖孽!”王猛看到林楓,眼中爆發出狂喜和暴戾,“還敢裝神弄鬼!說!剛才跟誰在這里密謀?!是不是你的同黨?!”

林楓咽下干硬的饃饃,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王猛和他身后的兵丁,嘴角甚至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嘲諷:“王校尉,深更半夜,興師動眾,來這破廟……是來拜土地公,求保佑你官運亨通,還是求……別被‘舊賬’索了命去?”

“你!”王猛被這直白的威脅氣得渾身發抖,猛地拔出腰刀,指向林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老子今天就剁了你這妖孽,看你還怎么作怪!”

“殺我?”林楓輕笑一聲,那笑聲在空曠的破廟里顯得格外瘆人,“好啊。殺了我,那本記著‘貞觀四年冬月,陳糧一千二百石,實收……’的賬冊副本,明天就會出現在趙知州的案頭。還有‘黑石峪’、‘丙字庫耗’、‘王三’……王校尉,你說,趙知州和劉都尉,會更想誰死?”

王猛的刀僵在半空,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如同溪流般從額頭滾落!他死死盯著林楓,如同看著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得這么清楚?!還有副本?!他到底還知道多少?!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王猛,讓他握刀的手都開始顫抖。他身后的兵丁也面面相覷,被林楓話語中透露出的信息嚇得不敢上前。

“你……你胡說八道!”王猛色厲內荏地嘶吼,聲音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是不是胡說,校尉大人心里清楚。”林楓緩緩站起身,沉重的枷鎖嘩啦作響。他向前一步,逼近王猛,盡管戴著枷鎖,氣勢卻仿佛他才是掌控生殺大權的人,“鹽案,小事。舊賬,才是要命的絞索。劉都尉讓你來滅口,許了你什么好處?升官?發財?別到時候,好處沒撈著,先成了棄子,死了都沒人收尸。”

字字誅心!王猛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他踉蹌著后退一步,腰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你……你到底想怎么樣?”王猛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很簡單。”林楓停下腳步,聲音低沉而充滿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鹽案,到此為止。短缺是意外損耗,與你我無關。第二,我在牢里,要清凈,要紙筆,要吃得稍微像樣點。第三,關于‘黑石’和王三,以及……所有你想捂住的東西,閉上你的嘴。否則……”他目光掃過地上那柄腰刀,“大家一起死。”

王猛如同被抽走了骨頭,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眼神渙散。他徹底輸了,被這個戴著枷鎖的流犯拿捏住了致命的死穴。

“滾吧。”林楓冷冷道,“記住我的話。下次再來,最好帶著我想知道的、關于‘黑石’的消息來。而不是……只會無能狂怒。”

王猛如同喪家之犬,在手下的攙扶下,失魂落魄地逃離了這座讓他感到無比恐懼的土地廟。

火光遠去,破廟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

林楓緩緩坐回原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來。剛才那番交鋒,耗盡了他積攢的力氣。他攤開手心,里面是蘇曉塞給他的那個冷饃饃。

他一點點掰開堅硬的饃饃,在最里面,指尖觸到了一小片異常光滑、冰涼的東西。

不是石頭。借著重新透入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那是一小塊邊緣鋒利、顏色深褐、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礦石碎片!

是蘇曉!她竟然在黑石峪找到了樣本,并巧妙地藏在了食物里帶給了他!

林楓緊緊攥住這塊冰冷的礦石,仿佛攥住了破開迷霧的第一把鑰匙。冰冷的觸感從掌心直達心底,卻點燃了前所未有的熾熱火焰。

廟外,遙遠的黑暗中,蘇曉回頭望了一眼土地廟的方向,咬緊牙關,轉身毫不猶豫地沒入了更深的夜色。

廟內廟外,兩個孤獨的靈魂,在不同的戰場上,憑借著智慧與勇氣,完成了第一次危險的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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