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悄然而至,A大校園的桂花謝了七成,偶爾一陣風過,枝葉間才飄下零星的香。
周五下午,中文系的《文學概論》剛下課,班長老周把顧昊堵在教室門口,手里舉著一張A4紙,像舉著一張免死金牌。
“顧大才子,這回全靠你了。”老周一臉苦相,“院里下了死命令——大一新生團建,必須在校內辦,還要有創意、有文化底蘊、又不能花太多錢。你是文體委員,你不上誰上?”
顧昊把衛衣帽子往后一掀,笑得牙不見眼:“行啊,給我三天,保證讓全班哭著喊爸爸。”
說是三天,其實只有兩天半——周日晚上就要交方案。為了“低成本高格調”,顧昊決定先把校園犄角旮旯踩一遍。
于是周六一大早,他背著單反、揣著速寫本,從東區宿舍出發,沿著銀杏大道一路向西。陽光透過半黃半綠的葉子落在路面,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糖。
上午十點,他逛完了舊體育館、后山草坪、湖心島,甚至把傳說中鬧鬼的廢棄教學樓也爬了一遍,仍沒找到一個“既能遮雨又能放音樂還免費”的完美場地。
中午,他在二食堂啃了個雞腿,順手在群里發:【求推薦冷門室內場地,在線等,挺急的。】群里刷屏幾十條,有人慫恿他去圖書館地下室,“聽說以前廣播站的老錄音棚還留著,隔音巨好,就是燈壞了半層。”
顧昊眼睛一亮——錄音棚,既能遮雨又能放音樂,完美。他回了個【沖】,端著沒喝完的可樂就奔圖書館。
圖書館正門富麗堂皇,地下室卻像被時光遺忘的暗格。顧昊推開那道灰撲撲的鐵門,一股混合著舊書、木屑和潮濕的味道撲面而來。燈管壞了大半,只剩盡頭一盞昏黃壁燈,像舞臺上最后一束追光。
他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束掃過斑駁的墻面、堆疊的舊木箱,最后停在一張掉漆的長桌上——桌上放著一把原木吉他、一本攤開的樂譜、一只小小的便攜式錄音筆,紅色指示燈還在一閃一閃。
他下意識放輕腳步,像誤闖私人領地的游客。空氣里浮著淡淡的桂花味,不是香水,更像誰把桂花糖漿打翻后又仔細擦過,仍留下一絲甜。
就在此時,有音樂聲輕輕響起——前奏只有兩個小節,卻像有人把秋天揉碎了撒在風里。
緊接著是女聲,極輕極軟,像怕驚動塵埃:聽山細語路遙遙,何時再見舊時煙火芬芳……”
顧昊整個人都定住了。那聲音太熟悉——昨晚他才單曲循環到凌晨兩點,B站 id“雨聲不響”最新翻唱《桂花瑤》。
耳機里的空靈和此刻地下室的幽微疊在一起,像兩條原本平行的線突然交匯。他屏住呼吸,手電筒的光順著聲音照過去——角落里,一個瘦小的身影背對門口,衛衣帽子壓得很低,帶著口罩,只露長長的脖頸。前面有一盞夕陽色的補光燈,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株悄悄生長的植物。
顧昊往前半步,鞋底踩到一塊松動的木地板,“吱呀”一聲。
低吟的聲音戛然而止,女孩猛地回頭,只露出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下一秒,她像受驚的鹿,抓起背包和錄音筆,動作快得幾乎帶出風。燈光掠過她的側臉,短短一瞬,顧昊只看見一雙靈動帶著惱怒的眼睛,然后被壓低的頭顱。
“等——”他剛出聲,女孩已經沖過身邊,帶起一陣微微的甜風。她跑得太急,肩膀撞在門框上,發出悶響,卻顧不上疼,一溜煙消失在樓梯拐角。
手電筒的光追過去,只剩幾級臺階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香氣。
顧昊愣在原地,心跳聲大得仿佛地下室的燈管都在共振。他彎腰撿起女孩落下的東西——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紙,上面用鉛筆寫著兩行簡譜,字跡秀氣,“只是又念情長~”。仿佛這幾個字有著不屬于原本歌詞的立意。
他盯著那行簡譜,腦海里自動播放剛才的旋律,越比對越確定:雨聲不響,就是A大的人,甚至——可能就在他剛剛擦肩而過的那半秒鐘里。
他快步追出去,樓梯間只剩燈管嗡嗡的回聲。圖書館大廳明亮如晝,學生們來來往往,原來的那陣香氣被消毒水沖得七零八落。
顧昊站在陽光里,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失落:他剛剛離自己的偶像只有三步,卻連對方是圓是扁都沒看清。
手機震動,班長老周催命:【場地找好沒?晚上六點前交方案!】
顧昊低頭,指尖在草稿紙上摩挲,忽然笑了。他回:【找到了,圖書館地下室舊錄音棚。非常合適。】
發完,他把那張簡譜折好,小心塞進錢包夾層,像收藏一張意外得來的入場券。
走出圖書館時,風把銀杏葉吹得沙沙響。顧昊抬頭看天,陽光正好,桂花香隱約。他輕輕哼起剛才的旋律,心里像揣著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鹿——他知道,雨聲不響就在這座校園里,在某個角落,繼續唱著她的桂花瑤。
而他,已經拿到了線索,只等下一次風和日麗,把秘密角落的門再推開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