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零三分，A大西門外的出租屋熄了燈。

沈雨嫣把最后一盞小臺燈也按滅，只留電腦屏幕的藍光薄薄地涂在臉上，像深夜的海面。

她搓了搓指尖——創可貼邊緣已經起毛，掌心那道細口子卻依舊倔強地提醒她：今天白天，她在別人家摔了一跤，也摔碎了一點“沈老師”的穩重外殼。但那都不妨礙她此刻要做的事情。

她戴上耳機，打開AU，把早就剪好的干聲拖進軌道。

伴奏是她在圖書館地下室錄的——那里的角落很安靜，基本沒人路過，而且只有兩面白墻，不會暴露細節，被A大的學生發現。

兩盞昏黃壁燈，窗外桂花正落，像有人在夜色里撒了一把碎星子。今天的翻唱是周深的《桂花瑤》。白天聞到桂花香，莫名就想到了這首歌。

點擊導出的時候，她習慣性把右手縮進袖子——鏡頭里只能看到左手指尖在琴弦上輕輕敲，像怕驚動塵埃。網友總笑她“雨聲不響”不露右手是神秘彩蛋，其實她只是怕腕骨那道舊疤被認出來：那是小時候媽媽用戒尺留下的，一旦露餡，馬甲就再也捂不住。

想到這她又笑了下，幸好今天傷到的也是右手，不然今天兩只手都不能出境啦~

視頻上傳進度條慢慢爬到100%，她敲下簡介：

“世間煩擾難收場，我愿獨守桂花香。翻唱《桂花瑤》，愿你們冷暖無恙。”

末尾照例不加標點，像一句悄悄話，說完就躲進風里。

01:17，視頻過審。

她刷新頁面，彈幕像一條彩色河，嘩啦啦涌進來——

【前排！雨總的桂花味嗓子終于營業！】

【右手的彩蛋呢？我賭五毛錢今天會露！】

【樓上別賭了，雨總右手是麒麟臂，不輕易示人】

【等等，這歌不是《長安的荔枝》最新預告的插曲嗎？我上午剛在電影院聽完】

【臥槽，緊跟時事！雨總網速比我5G還快】

【電影黨報道！荔枝配桂花，官方認證的味道】

沈雨嫣一條條看過去，嘴角不自覺上揚。她沒去過首映，只是覺得歌詞里面的家國情懷，懷才不遇和一些祝愿莫名契合了自己白天的心境。

白天的自己那么樸素平凡路人甲，和那個熱烈奔放的白衣少年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和他，像李善德和長安啊。”想到這個比喻，沈老師又覺得有點點搞笑。

她想起白天顧昊站在桂花樹下沖她要微信的樣子——笑容明亮，像一捧不合時宜的小太陽。于是她把歌詞“怕是又念情長”拖長了半拍，尾音像風拂過袖口，帶著一點不自知的溫度。

彈幕還在刷屏——

【雨總今天嗓子有點濕，是不是偷偷哭了？】

【哭+1，桂花香里聽出一絲委屈】

【委屈+10086，想給雨總寄糖】

沈雨嫣失笑，指尖在鍵盤上懸了半秒，還是敲下一行字：

“沒哭，只是桂花太甜。”

回車發出輕輕的咔噠聲，像深夜有人替她關上門。

——

同一時間，A大旁邊花樣年小區的3棟2406房的燈還亮著。

顧昊剛洗完澡，頭發濕噠噠滴水。他披著浴巾走出臥室，聽到手機“叮”一聲發送了推送。

耳機插上，B站首頁推送第一條就是“雨聲不響 3小時前更新《桂花瑤》”。

他挑眉，點進去。

前奏一響，孤獨感像從屏幕里溢出來。第一顆泛音像風掠過九月末的巷口，緊接著是女聲——輕、軟，滿屏遺憾和不甘。

顧昊忽然想起今天確實好像聞過桂花香，原來是桂花滿巷的9月啦。看來今天博主大大也是和桂花撞了滿懷了。

副歌進入“日升月落，怕是又念情長”時，女聲忽然拖長，像怕驚動月光。“我愿獨守桂花香”開始卻突然拔高聲調，像下定某種決心。

顧昊無端想起沈雨嫣站在桂花樹下的樣子——灰衛衣，帆布包，指尖貼著創可貼的小黃人。他莫名伸手去碰屏幕，指尖卻只碰到一片冰涼。

彈幕還在刷——

【雨總的聲音太貼臉了，導演不考慮請她唱ost嗎？】

【舉手！想聽完整版，雨總能不能出無損】

顧昊滑動進度條，又聽了一遍。第二遍時，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整首歌，鏡頭里只有左手指尖，右手始終藏在陰影里。他想起公交站那天，她匆匆把右手塞進袖子，像藏一個秘密。那個動作和此刻的“無右手畫面”微妙重疊，他心里忽然冒出個荒誕念頭：不會這么巧吧？

念頭一閃而過，被他自己笑著摁滅——怎么可能，沈老師膽子那么小，不像能在網絡上呼風喚雨的樣子。可他又忍不住把視頻轉發到宿舍群，配字：【真的沒有一個人見過這個博主么？】

群里瞬間炸鍋——

【臥槽，這不是雨聲不響？】

【顧少爺你居然也聽翻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等等，你哪兒刷到的？】

顧昊沒回，他把耳機摘下來，走到陽臺。夜風帶著桂花味，和耳機里殘留的旋律絲絲縷縷纏在一起。他低頭給沈雨嫣發微信——手指在“輸入界面”懸了兩秒，又退出來。算了，兩個人感覺性格相差很大，應該不太可能。

他把手機揣回兜里，抬頭看月亮。桂花樹影投在墻上，像一幀默片。風一過，樹影晃動，耳機里恰好播到“今晚的風有桂花香”，他忽然笑出聲，聲音低低的，像自言自語：“明天上課，要不要帶一束桂花去？”

——

視頻播放量在凌晨三點破十萬。

沈雨嫣刷新后臺，數字還在漲。她關掉電腦，燈也熄了，只剩窗簾縫隙漏進的路燈光，在地板上畫一條銀色的線。她把右手藏進被窩，掌心的小黃人創可貼邊緣翹起，像偷偷對她眨眼。

桂花味從窗縫鉆進來，像在提醒，桂花正好。

她閉上眼，輕輕哼了一句沒錄的尾音——

“長安可是，去嶺南的方向。”

窗外，風繼續吹，桂花繼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