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半山的這間倉庫,原是堆放鴉片的廢棄貨棧,空氣中至今還彌漫著一股甜膩的腐朽味。蕭辰用石灰水將四壁刷得雪白,唯一的窗戶蒙上了三層黑布,只有一盞馬燈懸在房梁中央,將光影投射在攤開的巨大圖紙上。
圖紙上,瓊州島的輪廓被勾勒得精準無比,臨高縣的位置被紅筆圈出,旁邊密密麻麻標注著數字:“北緯 20°03',東經 109°13',高潮位水深 6.8米,低潮位 3.2米,可停泊 300噸級船只”。這是蕭辰結合港英政府檔案和自己前世記憶,耗費三夜繪制出的“瓊州基地藍圖”。
“少爺,這是從怡和洋行買來的最新測繪工具。”阿初抱著個木箱走進來,額頭上還帶著薄汗。她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茍,身上的粗布短褂洗得發白,卻難掩眼中的機敏——這幾日蕭辰教她摩爾斯電碼,她竟能在一天內背會所有字母對應符號。
蕭辰頭也沒抬,指尖在圖紙上的黎母山位置敲了敲:“告訴麥金農,我要的德國產蔡司望遠鏡,必須在三日內送到。”他忽然抬頭,目光落在阿初腕上的淤青上,“有人刁難你?”
阿初慌忙將手腕往袖子里縮:“沒……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蕭辰放下鉛筆,馬燈的光暈在他眼中跳躍:“在香港,沒人能欺負蕭家的人。”他從懷中摸出那枚港英政府的特別通行證,“明天再去洋行,把這個亮出來。”
阿初接過通行證,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徽章,突然鼓起勇氣:“少爺,您教我的速記法,我想用在電報上。”她從懷里掏出個自制的木鍵,“我試著做了個發報機模型……”
蕭辰看著那粗糙卻結構精巧的木鍵,嘴角難得露出一絲笑意:“很好。從今天起,每天抽兩個時辰,我教你無線電原理。”
正說著,倉庫門被推開,陳阿忠帶著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走了進來。那漢子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服,臉上一道刀疤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正是前清武官,有“破鋒刀”之稱的雷震,曾經是蕭家的摯友。
“蕭少爺。”雷震抱拳行禮,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陳老說,你有樁‘破鋒’的買賣找我?”
蕭辰指著圖紙上的瓊州島:“雷將軍可知瓊州多山,易守難攻?”
雷震掃了眼圖紙:“當年隨林則徐大人禁煙,曾路過瓊州。那里黎族雜居,官府勢力薄弱,確是藏兵的好地方。”
“我要在那里練一支兵。”蕭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一支能用‘破鋒刀’劈開這亂世的兵。”
雷震猛地抬頭,刀疤在燈光下顯得愈發猙獰:“少爺可知,私練兵丁是殺頭的大罪?”
“我更知,亡國滅種是萬劫不復的深淵。”蕭辰從木箱里取出一把改良過的短銃,“這是我按西洋法子改的火器,射程比綠營的鳥銃遠三成,裝彈速度快一倍。雷將軍,不想試試嗎?”
雷震接過短銃,掂量了片刻,熟練地拆開又裝上:“槍管刻了來復線,擊發裝置也改了……少爺是個人物。”他突然單膝跪地,“只要能讓這把刀再飲賊寇血,雷震這條命,賣給你了!”
蕭辰扶起他,目光灼灼:“我不要你的命,要你的刀,你的勇,你的帶兵之法。”他指向圖紙角落,“我要在黎母山建一座訓練營,用新法子練兵。這是《蕭氏訓練綱要》的初稿,你先看看。”
雷震接過幾頁紙,借著燈光細看,越看越心驚。綱要里沒有花拳繡腿,開篇就是“體能為基,意志為鋒”,詳細規定了每日負重越野的里程、野外生存的技巧、夜間射擊的精度要求,甚至還有“三人戰術配合”、“敵后滲透”等聞所未聞的條目。
“這……這練兵之法,竟比湘軍的‘結硬寨,打呆仗’還要狠辣。”雷震喃喃道。
“因為我們要對付的,不僅是清廷的腐兵,還有船堅炮利的洋人。”蕭辰走到倉庫角落,掀開一塊木板,露出下面堆放的二十支毛瑟槍零件,“這些,是給你的見面禮。三日內,我要看到它們組裝完畢,能打響。”
接下來的幾日,倉庫成了臨時的兵工廠和學堂。雷震帶著兩個舊部沒日沒夜地組裝槍械,金屬撞擊聲此起彼伏;阿初則在蕭辰的指導下,用銅絲和電池制作簡易電報機,滴滴答答的電碼聲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蕭辰自己則把馬燈懸在頭頂,伏案疾書。《蕭氏訓練綱要》在他筆下不斷豐滿,從單兵格斗技巧到小隊戰術協同,從野外急救到情報搜集,甚至連如何利用地形設置陷阱、如何偽裝潛伏都有詳盡描述——這些都是他前世在特種部隊的必修課,如今盡數傾注于筆端。
“少爺,麥金農先生派人送來了望遠鏡和一批西藥。”阿初拿著一張清單走進來,臉上帶著喜色,“他還說,馬來亞的橡膠園考察隊傳回消息,您說的那幾塊地,果然適合種植橡膠。”
蕭辰頭也沒抬:“讓他盡快派人去開墾,第一批橡膠必須在三年后產出。”他忽然停筆,看向窗外,“忠伯那邊,聯絡上瓊州的商號了嗎?”
“聯絡上了,是以前和老爺有生意往來的王掌柜。”陳阿忠走進來,遞上一封密信,“他說瓊州知府最近在貪墨賑災款,百姓怨聲載道,正是我們的機會。”
蕭辰拆開密信,看完后冷笑一聲:“蛀蟲遍地,清廷不亡,天理難容。”他將信燒毀,“告訴王掌柜,按計劃行事,先幫我們買下臨高縣那片荒地,以種植甘蔗為名。”
夜色漸深,倉庫里的燈光卻愈發明亮。蕭辰放下筆,看著墻上的瓊州地圖,又看了看正在調試電報機的阿初和擦拭槍械的雷震,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知道,這支小小的隊伍,就是他撬動這個時代的支點。
三日后,第一批組裝完畢的毛瑟槍在城郊試射,十發子彈七中靶心,雷震和他的舊部看得目瞪口呆。同日,阿初用蕭辰憑記憶自制的電報機,成功向停泊在維多利亞港的“瑪麗號”發送了第一份電碼:“潛龍已醒,伺機而動。”
蕭辰站在倉庫門口,望著港島的萬家燈火。海風帶著咸腥的氣息吹來,仿佛預示著瓊州的濤聲。他知道,離開香港的日子不遠了。
“準備一下。”蕭辰對眾人道,“三日后,我們啟程去瓊州。”
馬燈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動,映出少年人不該有的深沉與決絕。潛龍已在深淵中積蓄力量,只待一聲長嘯,便可沖破桎梏,騰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