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張臉清晰地映入眼簾，沈華陽呼吸驟然一滯。

夢中他為她瘋狂復仇的畫面瞬間在腦海中炸開，紛亂如潮。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腳下卻不慎踩到一顆石子，身形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倒。

瞬時間，蕭時宴伸手一把攬住她的腰。隔著層層衣物，兩人的溫度悄然相融，他掌心的溫熱透過披風傳來，燙得她心頭一顫。

她抬眼望去，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厲，一雙眼瞳尤其深邃，在晨光下泛著幽微的光澤，竟有種驚心動魄的艷色。

“唔……”沈華陽猛然回神，臉頰瞬間燒得滾燙，慌忙掙開他的手，踉蹌著站直身體，指尖微微發顫。

“王爺怎會在此？”她輕咳一聲，刻意避開他的目光，努力平復著亂跳的心緒。

他的聲音如清風拂過，帶著幾分溫潤：“臣前來還愿。”

是了。他久經沙場，性命素來懸于刀尖之上，如今凱旋歸來，自然要到寺中酬謝神明庇佑。沈華陽暗自點頭，壓下心頭的異樣。

“昨夜聽皇上說，公主殿下為歹人所害，中了劇毒，近日才醒轉過來。”

蕭時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見她身形單薄，下巴尖了不少，縱然帶著病容，那份清麗卻絲毫不減。

他聽宮人說，說皇上連棺槨都已備下。眸光不禁微微一沉，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怎的今日就到這里來了？若受了涼又添病氣如何是好？”

“經此一遭，好不容易撿回條命，本宮惜命，才來此向佛祖禱告。”

沈華陽語氣平靜，可方才未褪的緋紅仍留在臉頰，眼底那抹難以掩飾的慌亂，卻被他盡收眼底。

蕭時宴莞爾一笑，眉眼舒展間添了幾分柔和：“長公主千歲，自然福澤深厚。”

他笑意愈深，沈華陽卻愈發恍惚。眼前這個溫和淺笑的男人，怎么也無法與夢中那個為她披肝瀝膽、瘋狂復仇的蕭時宴重合。

可……若那真是前世，他對她有那般深沉的愛戀，才會瘋狂至此，倒也說得通。

只是過去的蕭時宴，對她向來畢恭畢敬，從不像此刻過多靠近，更無半分逾矩。如今他這模樣，難不成……他有前世的記憶？

荒誕！真是太荒誕了！沈華陽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連忙甩了甩頭。

她定是病糊涂了，竟會生出這般自戀的想法，蕭時宴怎會對她有那般心思？

心頭愈發慌亂，她忍不住咳嗽兩聲，掩飾著窘迫：“本宮該回去了。”說罷，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跑開，連頭都沒敢回。

她跑得有些慌不擇路，直到雙腿發軟、再也沒力氣，才扶著樹干停下來喘氣。

站穩后環顧四周，只見樹木密布，一條小溪從旁潺潺淌過，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沈華陽有些懊惱，臉頰又熱了起來。方才那般狼狽逃竄的模樣，落入他眼里，一定很可笑。

她辨不清方向，只記得方才與蕭時宴相遇處有條溪流順勢而下，只好沿著溪流往上游走去。

林間的風裹挾著草木清香，鼻尖卻忽然鉆入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她腳步猛地頓住，自從險些喪命后，又連著做了那幾個夢，如今警覺性已高了不知多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心會害死貓，她可不想再把自己置于險境！念頭閃過，她加快腳步就要離開。

“哎喲……救救我……”一道微弱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聽著年紀不大。

沈華陽腳步更快了——靜安寺清凈之地竟有這等事，她既非太醫又不會武功，還是趕緊回去叫人來才是正理。

“我……我要死了……”

“……”

那聲音斷斷續續，之后便是一陣靜默。

男子斜靠在樹干上，雙眼緊閉，右臂一道傷口猙獰可怖，周圍的血跡已發黑凝固。

直到被人踢了一腳，那男子才緩緩睜開眼，氣息微弱：“這位姑娘……是來救我的嗎？”

沈華陽打量著他，一身淺藍色麻衣洗得發白，身上斜挎著個布包，幾本陳舊線裝書散落在腳邊。

他袖臂上的血跡早已干涸，傷口邊緣泛著黑紫，顯然受傷已有段時間。

她原本想趕緊離開，可惻隱之心泛起，才折返回來。

就當是做件善事積德，誰讓她人美心善呢！

“你先撐著，我去叫人。”

她從懷中取出那支發釵，又拿起男子一片衣襟，劃下一塊相對干凈的布料。

他的衣服本就陳舊，倒也容易劃動。她不懂醫術，只能胡亂給他包扎。

起身要走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淡淡道：“你自己爬遠點躲起來吧，免得出什么岔子。”

目光掃過他腳邊的書冊，封面上隱約可見“醫經”二字，想來是來參加秋闈的考生。

說起這秋闈，原是不合規矩的。

按例鄉試在秋，會試在春，春闈之后便是殿試。可春闈時蕭時宴在厄闋征戰，那里戰火紛飛，周邊百姓流離失所，不少考生根本無法赴京參加春闈。

上月蕭時宴捷報傳來，即將凱旋，皇上龍顏大悅，為安撫厄闋周邊子民，特意破格加了一場秋闈，讓那些錯過春闈的考生補考，考中者可與春闈中舉之人一同參加下月殿試。

此舉雖讓春闈上榜的學子中有些心氣高的頗有微詞，卻實實在在收攏了民心，也算皇上的一樁得意手筆。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帶著凌厲的風聲擦過沈華陽的發絲，最后釘在那男子腳邊的泥土里，箭羽兀自震顫。

顯然，岔子來了！

“啊！姑娘救我！”那男子見狀，頓時扯著嗓子尖叫起來，捂著手臂在地上慌亂的亂爬。

瞧他那副狼狽模樣，倒看不出受了重傷，求生的力氣倒是足得很。

沈華陽無暇多言，轉身就跑。

身后數名黑衣人已追了上來，看那架勢，已是不分青紅皂白，見她與那男子在一處，便將兩人當做同伙，無差別擊殺。

又一把利劍破空襲來，直指她后心。

沈華陽拼盡全力向前逃竄，見前方一道熟悉的人影正朝她飛速奔來，心中剛泛起一絲喜色，腳下卻踩到一個淺坑，身子一歪，向地上鋪去。

幾乎同一時間，蕭時宴抽出腰間軟劍，手腕一揚，軟劍如靈蛇般從沈華陽頭頂飛掠而過，精準地纏住了那柄刺來的利劍。

只聽一聲脆響，兵器劇烈碰撞，那劍應聲落地。

蕭時宴俯身拾起地上的劍，反手一擲，那劍帶著破空之勢，力道極大，速度極快，竟直直貫穿了兩名黑衣人的胸膛。

剩下幾人見狀，知來者武功高深莫測，再不敢戀戰，轉身就要飛身離去。

想跑？蕭時宴眼底寒光乍現，神情冷冽如地獄修羅，正欲追上去，腳步卻猛地一頓，動彈不得。

他低頭看去，只見沈華陽趴在地上，雙手緊緊抱著他的大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蕭時宴微微歪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公主殿下這是？”

沈華陽臉頰發燙，有些不好意思。

她剛才實在是太狼狽了，踩空摔倒時慌不擇路，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抱……抱你的大腿。”

她一時沒找到更合適的說法，仰頭看向他，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淺笑，說著便慌忙松開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動作間帶著幾分狼狽的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