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主持還有別的事要忙，出家人行事本就隨性?！?

沈華陽斂去眼底的波瀾，目光落在丘楚堯身上，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跟我進來?！?

廂房陳設簡約，一桌一椅，墻上掛著幅水墨山水。

桌上早已鋪開一張素箋，沈華陽走到桌前，提筆蘸墨，在紙上寥寥寫下幾筆。

丘楚堯垂手立在一旁，指尖微微發顫，心似擂鼓，大氣不敢出，只覺空氣中的沉默都帶著壓迫感。

“你可曾想好，如何向皇上交代了？”沈華陽頭也未抬，聲音清冽如冰。

丘楚堯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錯愕與慌亂，仿佛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地戳破。

“現在交代，也還不遲。”沈華陽將筆擱在筆山上，拿起那張紙，將寫著字的一角撕下，遞到丘楚堯眼前。

紙上只有一行小字：“長公主今日辰時四刻前往靜安寺燒香祈福。”

丘楚堯瞳孔驟然一縮，“噗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嘴唇翕動著，卻有什么堵住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哼。”沈華陽冷哼一聲，將那紙片丟到他跟前。紙片輕飄飄落地，在他眼中卻如同一記重石砸下，狠狠壓在他心底，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當初倒不如直接將你亂棍打死了去?！彼Z氣冰冽，字字如刀，“本宮救你一命，你倒是恩將仇報得徹底。想來這四年，本宮的行蹤，你是一日不落地匯報給了父皇?！?

丘楚堯臉色慘白，喉頭滾動了幾下，才艱澀地開口：“當初……當初皇上告訴卑職，為保長公主安危，您的行蹤必須每日匯報，若落下一日，便要卑職以死謝罪?！?

長公主雖救過他，可君命如山，皇上的旨意，他一介侍衛，怎敢違抗？

“既如此，那你便以死來報本宮的救命之恩吧?！鄙蛉A陽看著他，眼神沒有一絲溫度，“畢竟，你的命，是本宮當時心軟求來的。”

看著眼前這個跪著的男人，她腦中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夢中的景象——他就那樣站在沈凌睿與沈澤禹身旁，冷漠地看著她走向絕境，直至徹底死去。

一股煩躁涌上心頭，沈華陽懶得再與他多費口舌，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層層打開，露出一支銀釵。

“當啷”一聲，發釵被她擲在地上。

丘楚堯看到那發釵，瞳孔驟縮，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那是他母親的發釵！他母親常年病痛纏身，家中還有個六歲的小妹嗷嗷待哺。

他月俸微薄，堪堪能撐住家用。如今這發釵出現在這里，他母親與小妹的處境，已然不言而喻。

長公主素來說一不二，絕非心慈手軟之輩。他不敢再細想下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冷汗瞬間浸透了背脊。

“長公主……”丘楚堯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膝蓋在冰涼的地磚上艱難地挪了半寸，額頭幾乎要貼到地面，“求您放過她們，她們什么都不知道……”

“放過她們？”沈華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是我長公主府的人，恩將仇報做出背主之事，還要本宮放過她們？”

她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你的命是本宮的，你家人的命自然也是本宮的?！?

丘楚堯渾身一震，心下再清楚不過，如今這局面，他橫豎是個死?？闪粼陂L公主府，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卑職知錯！求長公主開恩！”他重重叩首，額頭磕在地上發出悶響，“從今往后，卑職絕不敢再向皇上透露半個字，若有違背，天打雷劈！”

沈華陽看著他，目光銳利如刀：“不，你要接著透露，不過該怎么說，你應當清楚。”

她緩緩道：“從今日起，本宮要知道父皇、太子，還有本宮那好弟弟的一舉一動?！?

他在長公主府當差，又如何探聽到宮內的消息，他知道這是長公主對她的懲戒。

探聽不到，死！探聽到了若是被發現，死！

丘楚堯趴在地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愣了片刻，才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卻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卑職……遵令。”

這個長公主，心思竟深沉至此，她所圖的絕非一時安穩那樣簡單。

他不敢再多想，只恨當初自己佩劍落地驚擾圣駕，才惹出這一連串的事?？墒碌饺缃?，多說無益。他心一橫，撿起地上那張寫著行蹤的紙條，塞進嘴里用力咽了下去。

沈華陽俯身拾起地上的發釵，轉身徑直掠過他，自始至終沒再回頭，只淡淡丟下一句：“別讓本宮失望。”

話音落時，她的身影已消失在廂房門口。

“公主殿下，如何了？”見沈華陽從廂房出來，清羽與程嬤嬤趕忙迎上前，目光里帶著幾分關切。

“沒事，暫且留著他?！鄙蛉A陽語氣平淡，眼底卻掠過一絲冷光，“給本宮把他盯仔細了?！?

想起夢中那一幕——丘楚堯站在對立面，冷漠看著她走向末路，她心中便一陣發寒。原本只是防患于未然，讓程嬤嬤暗中打探，沒曾想竟真的是他。

難不成那夢真是前世的殘影？又或是上天提前給她的預兆？

那蕭時宴……難道真的對自己早已暗生情愫？

想到這里，沈華陽原本煩躁的心緒竟莫名平復了些，耳根子反倒悄悄泛起熱意，連帶著臉頰也微微發燙。

“你們不必跟著了，本宮想獨自走走?！辈坏榷藨?，她便轉身快步離開了小院。

靜安寺坐落在山腰，后山有蜿蜒的小道，盡頭連著一汪山溪。

沈華陽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沿著鋪著青石板的小路慢慢走著，晨露沾濕了鞋邊，帶著清冽的涼意。

目光不經意間抬眼，卻見前方數十步外，立著一抹玄色身影。

那人側身站立，身形挺拔如松，側臉輪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頜線利落，透著幾分生人勿近的冷峻。墨發用一根玉簪束起，衣袂在微風中輕輕拂動。

許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的剎那，沈華陽呼吸微滯。

他一步步朝她走來，距離漸近，那張臉也愈發清晰，劍眉入鬢，鳳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那張臉，與她夢中為她復仇為她殉情的那人一點點重合，分毫不差——是蕭時宴！

蕭時宴確實是個厲害人物。

祖上是開國功臣，歷代追隨皇帝，唯皇帝是從，從龍有功，向來只認帝王，從不輕易依附儲君。

他父親在世時戰亂不斷，流寇日益猖獗，先帝又剛過世，大肅皇庭內一片混亂。

如今的明舸皇帝那時疾病纏身，眼看已有快要病逝的跡象，朝中大臣隨時準備迎新皇登基，蕭時宴父親尋天下名醫，一人力排眾難，殺一儆百這才讓年幼的明舸皇帝穩坐帝王之位。

后來待明舸皇帝誕下長子，便遠赴邊塞駐守，卻不幸戰死在沙場，不久蕭時宴母親郁郁而終。只留下年僅五歲的蕭時宴。

那時皇帝念其稚子可憐，便將他接入宮中教養。

蕭時宴十八那年已是戰功赫赫，為告慰蕭時宴父親便封了蕭時宴為異姓王。

而當今天下，四國鼎立，分別是西啟、大肅、烏陵、長平。而厄闕乃前朝各國紛爭時流失的國土，厄闕地處四國臨界，是一重要地界，可謂得厄闕者便可鼎立四國之首。于是自流失后其他三國加入爭奪之戰。

當中西啟最是兵馬強盛，當年烏陵與長平不敵，兩國元氣大傷，民不聊生，不久便敗下陣來，退出對厄闕的爭奪。

大肅便與西啟開始長達五年的爭奪，長達五年的刀劍相向兩國皆受到內創。

為求喘息，明舸皇帝將自己的皇姐嘉寧長公主送到西啟和親，而西啟將皇后次子送到大肅宮中為質，并訂下休戰條約。

直到天元四七年，西啟宮廷內亂，西啟小可汗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奪取厄闕，此時另有長平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而蕭時宴解決了這兩大問題，戰功赫赫。

皇上疑心誰也不信，唯獨信賴蕭時宴這樣的孤家寡人，如今不過二十四歲，就加封了那樣的官職，已經是完全掌管軍政大權了。

而此刻，這位權傾朝野的蕭王，正一步步朝她走來，玄色衣袍在晨光中泛著沉穩的光澤，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