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陽病體初愈，整日總覺得渾身乏力，于是又昏睡了一整天。

她又做了一個夢，夢中她尸身放在一冰棺中。蕭時宴立于棺前，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悲戚。

他緩緩打開一方錦盒，里頭赫然躺著那枚玉佩，他說：“這是蕭家傳家之物，原該贈予主母。”他聲音低沉，又道：“生不能同衾，死當同穴。”

說罷，他躺進冰棺，與她并排。寒光一閃，利刃劃過頸間，鮮血噴涌而出，濺在那玉佩之上，紅得刺目，如雪中綻開的曼殊沙華。

血色漫延，染紅了視線。沈華陽睫羽劇烈顫動，心口一陣絞痛，猛地睜眼，淚早已打濕了枕巾。

她抬手拭去淚痕，久久不能從那悲痛中解脫，半晌心中又是一陣茫然，莫非那血毒還有副作用？能讓她夢魘？可那毒發作若沒有解藥，輕則成為一個不能自理的廢人，重則當即毒發而亡，哪有讓她夢魘的機會。

可這夢太過連貫，情真意切，又似乎絕非尋常夢魘。沈華陽只覺頭痛欲裂，恍惚間想起夢中那枚染血的玉佩，忙伸手往枕下探去，指尖觸及溫潤玉質，那枚玉佩，還在！

“公主殿下您可算醒了。午膳過后睡到現在，晚膳都還沒用，奴婢給您梳洗用晚膳吧”

清羽聲音傳來，才將她的思緒拉回。沈華陽接過清羽擰好遞過來的帕子，詢問道：“本宮讓你打聽的事情，如何了？”

“已經打聽妥了，按公主殿下的吩咐都辦妥了，另外程嬤嬤已經去盯著了。”清羽壓低了聲線，從懷中拿出一塊包裹著的錦帕遞給沈華陽。

沈華陽接過錦帕的手頓了頓，眼神驟然冷了下來，方才因夢境泛起波瀾的眼底瞬間覆上一層冰霜，仿佛剛才那個為夢所困、心緒不寧的人并非是她。

她指尖捏著錦帕邊緣，周身的氣息都沉了幾分，連帶著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些。

待梳洗完坐到桌邊用晚膳，沈華陽拿起一本講前世今生的話本，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目光落在字里行間，神情依舊淡淡的，看不出太多情緒。

“公主，您以前不是對這些不感興趣的嘛，怎么今日突然看起這種書來了？”清羽有些不解，她家公主早晨還讓她去買點怪異的話本子來看，諸如些什么夢魘啊前世今生的。

清羽的疑問傳來，她頭也未抬，只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做了個噩夢，看看這些話本解解悶罷了。”

話雖如此，可她盯著話本的眼神卻帶著幾分探究，仿佛想從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里，找到一絲與自己夢境相符的痕跡。

清羽聽了有些擔憂，便道：“不如等身子好全了，奴婢陪公主去寺廟燒香禱告一下吧。”

聽到清羽的提議，沈華陽捏著書頁的手指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是啊，她怎么忘了京郊的那座靜安寺？傳聞寺中主持慧能大師能通鬼神、斷因果，或許真能為她解惑。

她合上書，放在桌案一角，拿起玉筷夾了一口菜，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也好，明日一早，便去一趟靜安寺。”

聞言，清羽欲開口說些什么，沈華陽一記冷眼過來，只得訕訕閉了嘴。

“外邊怎么這么吵？”

窗外喧囂擾攘，沈華陽秀眉微蹙，眸底掠過一絲不耐，嘴卻不停，她可是餓了大半天。

程嬤嬤端著一錦盒款步而入，福身道：“公主殿下，皇上心疼您病體初愈，今夜又恰逢蕭王凱旋，無暇親臨探望，卻著人送了好些藥材補品來，還有這支金釵呢。”

沈華陽伸手接過錦盒，打開只見盒中靜靜躺著一支鳳釵，釵頭是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尾羽層層疊疊，皆以赤金打造，其間點綴著細小的紅寶石與珍珠，流光溢彩。

燭光下，那赤金仿佛有了生命，隱隱透出溫潤的金黃微光，襯得整支釵子華貴逼人。

“哇，真好看！”一旁的清羽忍不住低呼。

沈華陽卻不以為然，轉而看向程嬤嬤，語氣平靜：“嬤嬤，事情如何了？”

程嬤嬤神色一凜，湊近幾步，壓低聲音道：“正如公主所料，丘楚堯果然寫了紙條，放飛信鴿往宮內去了。”

“這丘楚堯真是該死！”清羽聞言，頓時滿臉憤慨，“竟真是個吃里扒外，背主的東西！公主殿下，該如何處置他？”

沈華陽面上依舊平靜，雖早已料到這般結果，可心底卻翻涌著一陣波瀾。

丘楚堯，是她及笄前皇上親賜的貼身侍衛，一身武藝卓絕。

她還清晰記得，當年他在宮中當值，不慎佩劍落地驚擾圣駕，本該要被杖責的，是她出面為他求情。后來她及笄那日，皇上便下令讓他隨她出宮，護她安全。

她早知這長公主府中有宮中內應，卻萬萬沒料到，竟是丘楚堯——那張臉，與她夢中那侍衛一模一樣的丘楚堯。

心頭涌上一陣酸楚。好歹也是伴了她四年的人，她曾那般信任，到頭來，內應竟是自己的貼身侍衛。真是……可笑至極。

沈華陽定了定神，斂去眼底復雜情緒，對清羽道：“清羽，明日一早，你與嬤嬤隨我去靜安寺。”

“那……要不要先告知丘楚堯一聲？”清羽眼珠一轉，“如此他定會再往宮中傳信，我們正好捉他個現行，也好順勢處置了他。”

“不必。”沈華陽一口否定，抬手拿起那支鳳釵，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倒要看看，他接下來，要如何向宮里交差。

“吃飽了，把這些撤了吧。”沈華陽放下玉筷，聲音里帶著幾分饜足后的慵懶。

“是。”清羽與程嬤嬤齊聲應著，快步上前收拾。

瞧著滿桌杯盤狼藉，連最后一點湯汁都被刮得干干凈凈，二人對視一眼，眼底又是一陣心疼，她們家公主真是受苦了！不多時，便將桌面打理得整潔如初，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屋門合上的剎那，周遭重歸寂靜。

沈華陽伸手將那裝著鳳釵的錦盒重新拿到面前。

她指尖在錦盒底部細細摩挲，摸到一處隱秘的凸起，輕輕一按。只聽得一聲輕響，盒底彈出一方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一方素凈的黃布靜靜躺著，包裹著什么物件。

沈華陽拆開黃布，露出里面一個小巧的白瓷瓶，瓶身冰涼，里面裝著的是解血毒的解藥。

她垂眸看著那瓷瓶，眸色沉沉，唇邊泛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

她這父皇，真是怕她死了。

怕她死了，這盤棋便少了最關鍵的一顆子，那鳳釵的華貴，藥材的珍稀，原都不及這瓶解藥來得“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