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華陽指尖捻著那枚玉佩，眸中疑云漸生。

玉佩邊角暗紅似血，她細細摩挲，那顏色卻如刻入肌理般，任指腹反復擦拭也絲毫無損。

她掙扎著從床榻上起身，步履虛浮移至桌前，用袖口蘸了些茶水，費勁去擦那暗紅處，卻依舊徒勞，那紅竟像是玉佩天生自帶的色澤。

怔忡間，她凝視玉佩出神，仔細回想起夜里的那兩個夢，腦中卻驟然傳來一陣銳痛，疼得她猛地閉眼，身形一晃，跌坐在一旁的凳上。

“公主殿下，怎么起來了？”程嬤嬤推門進來，見狀忙取過一件薄絨披風，披在她肩頭，又倒了盞熱茶遞上。

沈華陽接過茶盞，指尖微顫：“嬤嬤，昨夜可有旁人進過寢屋？”這玉佩莫名出現在手里，她疑心是有人趁夜放入。

程嬤嬤忙回道：“昨夜里府邸上下守得鐵桶一般，寢屋內除了太醫、老奴與清羽，再無他人。”想起沈華陽昏迷這幾日的兇險，她話音里仍帶后怕。

“當真再無旁人？”沈華陽聲音虛弱，尾音卻添了幾分凜冽。

“奴婢幾人這幾日輪班守著，寸步未離，確實無人進來。”程嬤嬤頓了頓，輕聲問，“公主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無事。”沈華陽輕咳兩聲，目光轉向院中那口棺木，眸色驟冷，“誰將這東西擱在此處？還不挪走！真是晦氣！”

程嬤嬤聞言慌忙吩咐人來抬走棺木，轉而面露難色，低聲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您中了毒，昏迷了整整七日。太醫院上下輪流診治，前夜里您脈象險些斷絕，李院使都說……皇上悲痛之下，才先備了這棺槨。”

沈華陽端著茶盞的手猛地收緊，眼底寒意更甚。

中毒？悲痛？呵，說到底，為了她這長公主的千歲尊容，為了那點皇家體面，真是費心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李院使領著幾名太醫躬身而入，齊聲道：“微臣見過長公主。”

沈華陽抬眸，緩緩伸出手：“李院使不必拘禮。”

李院使連忙起身，取過一方絲帕覆在她腕間，指尖輕搭，凝神屏息細細診脈。周遭一時靜極，程嬤嬤立在一旁，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片刻后，李院使松開手，又換了另幾位太醫輪流上前，皆是一臉凝重。

半晌，幾名太醫齊齊跪伏于地，聲音里帶著難掩的喜色：“長公主千歲！脈象已平穩下來。昨夜長公主吐血暈厥，不過是體內氣血淤積所致，現下已無大礙。只煩請程嬤嬤按藥方煎藥，按時侍奉長公主服下便好。”

沈華陽唇邊勾起一抹淡笑，語氣卻聽不出喜怒：“差一點就死了，這‘千歲’二字，倒不必提了。”

她頓了頓，揚聲道：“幾位太醫救了本宮性命，當賞！”

“臣等惶恐！”幾人聞言，身子伏得更低。

說到底那奇毒他們是束手無策，這幾日早已做好了殉葬的準備，如今長公主竟自行好轉，還重賞他們，實在惶恐，都不由得心頭發顫。

“不必推辭了。”沈華陽揮了揮手。

程嬤嬤見狀，忙上前道：“幾位太醫隨老奴來吧。”說著便引著眾人退了出去。

屋門剛闔上，清羽領著幾名小婢，抬著浴桶進來，桶中熱氣氤氳，水面浮著幾片新鮮花瓣。

“公主殿下這幾日受苦了，水已備好了，沐浴凈身吧。”清羽輕聲說著，與小婢們一同上前，小心伺候著沈華陽起身。

浴桶里的熱水暖意融融，漫過肌膚時，驅散了幾分骨子里的寒意。

沈華陽靠在桶沿，望著水面打轉的花瓣，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水面，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沐浴完畢，換上一身干凈衣裙，沈華陽獨自坐在小桌前用早膳。碗里的白粥冒著熱氣，她卻沒什么胃口，腦子里反復回放著夜里那兩個夢。

那個夢倒也不假，至少沈凌睿和沈澤禹是真的。

她眼下的處境，可謂是四面楚歌。

父皇沉迷求仙問道，疑心日重；太子沈凌睿在東宮暗結黨羽，步步籌謀；皇弟沈澤禹看似溫文爾雅，實則暗藏鋒芒，蟄伏待發；外戚勢力盤根錯節，虎視眈眈……這盤棋局里，她沈華陽不過是枚棋子，生死早已由不得自己。

人人都說她是中毒昏迷，唯有她自己知曉，她差點命喪于她父皇之手。

她這大肅長公主，身份原就復雜。生母云柔本是江沅城城主千金，當年老城主病危，為保女兒后半生安穩，將她送入宮中為妃，不求帝王真心，只求一世榮華。

誰知云柔生下她不過半月，老城主便撒手人寰，她悲痛欲絕，加上本就體弱，沒過多久便薨逝了。

皇后膝下無女，一心想要兒女雙全，便將尚在襁褓的她記在自己名下，錄入玉牒，養在膝下。如此，她便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出公主。

可她父皇的疑心從未消減。江沅城地處厄闋上游，乃咽喉要地，傳說江沅城城主世代相傳一令牌，可開啟秘密寶藏。

而云柔的親弟弟云為繼任城主，手握三萬兵馬，皇上如何能不忌憚？于是，皇上封她為長公主，看似榮寵，實則處處以她的身份為難，刻意抹去她身上的云氏血脈。

云為心下明了，為求她一世周全，主動請旨，無召不得入京。皇上卻更進一步，下旨無召不得入京，違令誅九族。

即便如此，皇上依舊不放心。在她不滿百天時，種下血毒。那毒每月初五發作，發作時渾身如蟻噬骨，筋骨寸斷，痛不欲生，而解藥，始終攥在皇上手中。

毒發前夕，她便入了宮，恰逢皇上服用了丹藥，又與嬪妃纏綿，竟昏睡了近一日。等他醒來時，她早已在皇后宮中暈死過去，氣息微弱。

皇上那時的驚慌，哪里是心疼女兒，不過是怕消息傳到江沅城，逼反了云為，才急忙封鎖消息，遣了大半太醫院來救她，事后又隨便找了個替罪羊，以“下毒”之名杖斃，掩人耳目罷了。

沈華陽端起粥碗，輕輕吹了吹，熱氣模糊了她眼底的寒芒。這皇家的親情向來是殺人于無形的利刃。

倏然又想到什么，喚了清羽和程嬤嬤到身旁低聲吩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