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柜臺上的蜜餞罐子映著晨光，琥珀色的松子糖堆成小山模樣。夜聽歡與幕禮同時伸手，指尖在琉璃碗邊輕輕相碰——

“老板，一份松子糖。“

兩人異口同聲，又相視一笑。這默契惹得老李頭呵呵直樂，布滿皺紋的手從柜臺下抽出張油紙：“姑娘們十年沒來，老漢卻年年留著最好的松子。“他抖開油紙的聲響格外清脆，“上個月北晏商隊帶來的雪松子，甜中帶著些清苦，正合...“

話未說完，幕禮已把碎銀塞進他掌心。老匠人佯裝惱怒：“小阿禮還是這般急性子！“卻偷偷往紙包里多添了把糖，“當(dāng)年你倆用金鐲子換糖，可把丞相大人急得...“

夜聽歡忽然咬斷糖塊，甜香在唇齒間炸開。這味道與記憶中分毫不差，連黏牙的勁兒都如出一轍。

“小姐有所不知...“

幕禮指著鎏金匾額下懸著的青玉鈴鐺，那是西域商人三年前帶來的稀罕物。每當(dāng)貴客入門，鈴音能響徹整條朱雀街。此刻鈴鐺正瘋狂搖晃——鋪子里擠滿了著錦戴繡的姑娘們，胭脂香混著絲緞氣息撲面而來。

“浮光錦三月才得一匹，上月剛到的霞影紗今早便售罄了。“幕禮踮腳在夜聽歡耳邊解釋，溫?zé)釟庀⒎鬟^她耳垂，“上月西煌公主遣人來買，都只能...“

話音未落，著絳紫羅裙的老板娘已迎上來。她發(fā)間金步搖隨著疾走叮咚作響，目光在夜聽歡腰間玉佩上停了停——那是御賜的羊脂白玉，刻著“夜“字暗紋。

“小姐樓上請。“老板娘屈膝行禮時，裙擺展開如孔雀尾羽，“咱們二樓的云錦，可是連宮里娘娘都...“

“這浮光錦如何？“

老板娘抖開布料的動作像展開一片晚霞。日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在緞面上，竟折射出流云般的虹彩。夜聽歡伸手觸碰，冰涼絲滑的觸感讓她想起云夢澤的晨霧。

“可以。“她指尖在青紫兩色間徘徊，最終點了點暮山紫的料子，“這套給我。“又指向雨過天青色，“那套給...“

幕禮慌忙擺手：“奴婢怎配...“

“站著別動。“夜聽歡已按住她肩膀，“六歲時弄臟你唯一的好衣裳，現(xiàn)在該賠了。“她轉(zhuǎn)頭對老板娘道，“要繡暗紋，她的衣襟繡...“突然貼近幕禮耳語，“想要什么花樣？“

老板娘識趣地退開。她早認(rèn)出這是丞相府十年未歸的千金——畢竟全皇城會往侍女耳畔呵著熱氣挑花樣的主子，再找不出第二位。

“我乃戶部劉侍郎之女劉妍！“

尖銳的女聲刺破樓下喧鬧。夜聽歡倚欄望去，只見粉裙少女正揪著件杏色襦裙不放。被她推搡的鵝黃衣衫姑娘踉蹌兩步，懷中抱著件素雪絹紗裙——料子已撕開道口子。

“小姐...“幕禮蹙眉輕喚，“那鵝黃衣衫的是李太醫(yī)之女，最是溫婉...“

夜聽歡已旋身下樓。她步履極快，幕禮追得氣喘吁吁，卻見自家小姐如游魚般穿過人群，倏地?fù)踉诶钽逶律砬啊?

“這位姑娘。“夜聽歡指尖捏著劉妍腕間穴位，力道剛好讓她松手，“戶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倒叫你喊出了從一品的氣勢。“

劉妍吃痛怒罵：“賤蹄子也敢——“

話音未落，夜聽歡忽然翻腕一壓。她指尖力道拿捏得極巧，既不會留下淤痕，又恰好扣住劉妍腕間麻筋，頓時讓這跋扈千金半個身子都酥麻了。

“劉小姐慎言。“夜聽歡聲音不疾不徐，卻字字清晰，“你父親去年核銷的軍餉賬目，第三頁第七行的錯漏，可是用朱砂混著金粉補的？“她忽然湊近劉妍耳畔，吐息如蘭，“需要我當(dāng)著滿堂賓客，背一背兵部存檔的實數(shù)么？“

劉妍瞳孔驟縮。父親書房那本要命的賬冊，連她都不許碰，這女子怎會......

“你、你胡說什么！“劉妍嗓音發(fā)顫，卻還強撐著架子，“我爹清清白白——“

“是么？“夜聽歡輕笑，指尖忽然掠過她腰間玉佩，“那這塊用北晏玄玉雕的'福壽安康'，怎的刻著臨淵國工匠才用的雙刀收鋒法？“她聲音陡然一沉，“去年北晏進貢的十二塊玄玉，兵部存檔可是短了三塊呢。“

鋪子里突然靜得可怕。貴女們帕子掩唇的窸窣聲里，劉妍臉色由紅轉(zhuǎn)白——這玉佩正是父親上月生辰，她親手從庫房挑的料子......

“沐月姐姐。“夜聽歡忽然轉(zhuǎn)身，從呆立的李沐月懷中抽出那件撕破的襦裙，“這料子我瞧著倒適合你。“她兩指捏著裂口輕輕一捻，不知怎的就將那道裂痕折成了纏枝紋，“霓裳閣的'素雪天香絹'，撕破了反而更有意趣，你說是不是？“

李沐月怔怔望著眼前陌生少女。日光透過她指縫，在那絹裙上投下斑駁光影，原本刺目的裂痕竟真成了幅寫意花枝。

“多、多謝......“

“要謝就謝阿禮。“夜聽歡朝匆匆趕來的幕禮努努嘴，“她總說太醫(yī)家的姑娘穿素色最好看。“突然壓低聲音，“對了，令尊研制的'玉容散'......“她指尖在李沐月袖口一沾即走，“下次別用鉛粉調(diào)了，傷膚。“

（幕禮趕到時，只見劉妍踉蹌退后的背影，和她家小姐指尖殘留的一抹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