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雪映紗窗

寅時三刻，夜聽歡已立于廊下。云夢澤十年，晨起練劍的習慣刻進了骨子里。她指尖輕撫過檐下冰凌，忽然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像極了當年在澤畔，鶴羽掠過水面的聲響。

“小姐，您醒啦。“

幕禮捧著鎏金手爐站在階前，杏色襖裙上落著未化的雪粒。她發間只簪一支素銀釵，卻襯得眉眼愈發清麗。夜聽歡恍惚想起，六歲離家那日，正是這小丫頭哭著往她懷里塞了包松子糖。

“阿禮。“夜聽歡忽然伸手挑起她下巴，“十年不見，可有念我？“指尖觸到一片溫熱，才驚覺當年跟在自己身后跌跌撞撞的小侍女，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幕禮耳尖倏地紅了，忙退后半步行禮：“奴婢日日為小姐擦拭妝臺，就盼著......“話到嘴邊又咽下，只將手爐往前遞了遞，“雪天寒氣重。“

---

菱花鏡里故人顏

“小姐閉眼。“

幕禮執起螺黛，手腕卻突然被握住。夜聽歡帶著薄繭的指腹撫過她腕間淡疤：“這是......“

“您六歲時非要爬樹摘梅，奴婢在下面接著......“幕禮聲音漸低，“結果兩人都摔了。“

銅鏡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眉黛染過遠山，胭脂暈開朝霞，幕禮的手穩得像在完成一場祭祀——為失而復得的珍寶加冕。

“真該讓師父瞧瞧。“夜聽歡忽然笑嘆，“他總說我習武之人不必......“話音戛然而止。鏡中少女明眸皓齒，與記憶中那個滿身泥水的野丫頭判若兩人。

---

團圓席上添碗箸

“這、這不合規矩的......“幕禮攥著衣角，指尖都泛了白，眼睛卻忍不住往滿桌佳肴上瞟。十年了，相府的年菜還是老樣子——鐘離夫人親手燉的八寶鴨，夜相爺最愛的金絲蜜棗，還有那碟她小時候總偷吃的桂花糖藕。

夜凜忽然用玉箸敲了敲青瓷碗沿，發出清脆一響：“當年你替歡兒挨戒尺時，倒不見你這般拘禮。“他眼底含笑，“老夫記得清清楚楚，你擋在她前頭喊'要打先打奴婢'的模樣。“

“父親!“夜聽歡耳根一熱，忙不迭去捂幕禮的耳朵，“陳年舊事提它作甚？“

鐘離鳶已親手盛了碗火腿鮮筍湯推過去：“鳶姨記得你最愛這個。“她目光柔軟，想起當年這丫頭剛入府時，瘦得像只小貓，卻固執地要把每塊點心都掰成兩半，“歡兒有的，阿禮也要有。“

幕禮眼眶倏地紅了。她記得那日自己跪著不敢接，是小姐硬把點心塞進她嘴里，甜得她直掉眼淚。

“阿禮。“夜聽歡突然拽著她衣袖往凳子上按，“在云夢澤時，師父養的那群仙鶴，從不會計較誰先吃食。“她夾了塊魚腹嫩肉放進幕禮碗里，“它們只在乎——“

筷子突然被鐘離鳶截住：“當心刺。“將軍之女的手法干脆利落，眨眼便挑凈了魚刺，“你們兩個啊，從前就總搶這道菜。“

幕禮捧著碗的手微微發抖。她忽然想起那年除夕，六歲的小姐偷偷把壓歲銀塞進她枕頭下，被她發現時還嘴硬：“本小姐賞你的，不許不要！“

“發什么呆？“夜聽歡突然湊近，鼻尖幾乎貼上她的，“莫不是嫌我挑的菜不好？“她故意板起臉，“本小姐親手布的菜，你敢不吃？“

熟悉的驕縱語氣讓幕禮破涕為笑。她終于拿起筷子，在三人含笑的目光里，小心翼翼咬了口魚肉——咸的。原來不知何時，自己的淚已落進了碗中。

---

長街雪映故城新

馬車駛過朱雀街時，幕禮忽然掀開車簾：“小姐看，那家糖鋪還在！“

夜聽歡順著她指尖望去，斑駁的“李記“招牌下，幾個孩童正踮腳買芝麻糖。恍惚間與記憶重疊——那年她們偷溜出府，用一支金鐲子換了滿兜零嘴，回去后雙雙挨了手板。

“停車。“

她突然拉著幕禮跳下馬車。雪地里，兩個姑娘踩著當年的腳印奔向糖鋪，緋紅斗篷與杏色裙裾交纏，宛如一枝并蒂梅綻放在嘉和元年的新雪中。

（車夫望著背影嘀咕：“這哪像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