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嘉和元年,正月初三
皇城的雪下了一夜,丞相府的朱紅大門前,管事領著仆役們掃出一條青石路。廊下的紅綢燈籠被風吹得搖晃,映得那“夜“字匾額上的金漆愈發鮮亮。
“再往左些——對,就掛那兒!“鐘離鳶扶著云鬢間的金步搖,指尖點著檐下新懸的琉璃燈。這位武將世女出身的丞相夫人,今日難得著了胭脂色裙裾,袖口卻仍束著便于行動的銀護腕。
夜凜立在階前,玄色官服外罩了件狐裘大氅。他望著府門外那條官道,掌心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已被摩挲得發燙——這是十年前,他親手系在愛女頸間的。
“老爺,“老管家捧著熱茶近前,“鶴羽先生傳了信,說姑娘的馬車已過青要山。“
檐角銅鈴忽地一響。
雪幕那頭,隱約傳來馬蹄踏碎冰碴的聲響。十八騎玄甲護衛簇擁著一輛青帷馬車,車轅上懸著盞鶴形燈,在風雪中晃出暖黃的光暈。
---
十年前·云夢澤
六歲的夜聽歡攥著林棲鶴的衣角,看父母的身影消失在霧靄中。
“師父,“她仰起臉,眉心那粒朱砂痣艷得像血,“現在能教我斬落雨滴的劍法了嗎?“
林棲鶴垂眸望著這個還不及他劍鞘高的小徒弟。世人只道“一羽斷江“的鶴羽先生冷情,卻不知他袖中藏著塊繡歪了的帕子——方才鐘離鳶轉身時,這娃娃偷偷抹了淚。
夜聽歡忽然松開他的衣角,轉身跑到岸邊一塊青石旁。她踮起腳,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石上。
“阿娘做的梅花酥,“她聲音悶悶的,“說想家時就吃一塊。“
林棲鶴走近一看,油紙里整整齊齊碼著六塊點心,邊緣已經有些碎了。小丫頭正用指尖輕輕把碎屑攏到一起,一滴水珠突然砸在油紙上——不知是湖上濺起的霧水,還是別的什么。
“習武之人...“他頓了頓,終是彎腰拾起一塊點心,“要先學會把眼淚變成汗。“
夜聽歡愣愣抬頭,見他竟將那梅花酥放入口中。向來不沾人間煙火氣的鶴羽先生,此刻眉頭微蹙:“太甜。“
---
“先學站樁。“他折了根蘆葦點在女童肩頭,“若日落前能讓這片蘆花不落地,明日便教你劃破晨霧。“
夜聽歡踮起腳,發間鈴鐺叮咚。那蘆花終究落了,可十年后,云夢澤的晨霧里再無人能尋到她的劍痕。
---
馬車轆轆駛入丞相府
車簾掀起時,先探出的是一柄纏著褪色鶴羽的劍。
“父親,母親。“
十六歲的夜聽歡立在雪中,素白斗篷下露出半截緋紅裙裾。她行禮時腕間金鈴輕響,那是林棲鶴去年所贈——用斬落的第十萬片鶴羽編就。
鐘離鳶一把將女兒摟進懷里。武將之女的手本該穩若磐石,此刻卻抖得幾乎握不住那柄“赤練“軟劍——正是她當年親手為女兒系上的周歲禮。
“瘦了...“夜凜抬手欲撫女兒發頂,忽又懸在半空。當年總角垂髫的小丫頭,如今已束起及腰的長發,唯有眉心朱砂依舊灼眼。
夜聽歡忽然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師父讓帶的,云夢澤的梅花酥。“油紙展開,里頭整齊碼著六塊點心——正是她離家那年的年歲。
檐下新掛的琉璃燈忽明忽暗,照見廳內那桌十年未變的年菜:鐘離鳶釀的松子酒,夜凜最愛的鱸魚膾,還有...特意多擺的一副碗筷。
(雪落青檐時,那柄懸在馬車上的鶴形燈,正映出窗欞間三人重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