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好不容易才在擁擠的人潮中尋了個立足之地，周遭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的看客們皆伸長了脖頸，望著那座搭在街口的偌大戲臺。戲臺之上，鑼鼓鏗鏘，胡琴婉轉(zhuǎn)，一班伶人正唱念做打，演得熱鬧。只是奇了，那戲臺上的角兒無論生旦凈末，臉上都罩著一張猙獰可怖的鬼面具，青面獠牙，眼角淌著暗紅的紋路，瞧著竟有幾分陰森森的寒意。

澹臺昭華攏了攏衣袖，目光在戲臺上轉(zhuǎn)了一圈，終是按捺不住好奇，側(cè)頭看向身旁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先生。那老者手里拄著根雕花木杖，正瞇著眼看得入神，聞言緩緩轉(zhuǎn)過頭，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里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姑娘是問這戲文？這唱的是神明驅(qū)惡鬼的故事哩。”他頓了頓，又打量了她們幾眼，“看幾位姑娘面生，是從外地來的吧？咱們這兒有個規(guī)矩，每年開春頭一個月的十五，都要搭臺唱這么一出，圖個吉利，盼著新的一年里，那些個天災(zāi)人禍、魑魅魍魎都能遠(yuǎn)遠(yuǎn)躲開。”

澹臺昭華恍然大悟，轉(zhuǎn)頭朝身側(cè)的夜聽歡笑道：“阿歡，你瞧，咱們竟這般巧，剛好趕上了此地的風(fēng)俗。”

夜聽歡卻沒接話，只一瞬不瞬地盯著戲臺上那些戴鬼面具的人。鑼鼓聲里，他們的動作夸張而僵硬，面具下的眼神被遮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可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哪里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像是一根細(xì)小的刺扎在心頭，隱隱有些不安，卻又道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對。

戲臺上演了約莫一個時辰，日頭漸漸西斜，那出驅(qū)鬼戲也漸近尾聲。神明手持法器，將一眾“惡鬼”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臺下看客們紛紛拍手叫好。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夜聽歡忽然開口，聲音清冽，穿過周遭的喧鬧傳到老先生耳中：“老人家，敢問臺上這些鬼面具，原型是哪路邪祟？”

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慢悠悠答道：“這原型啊，說的是‘燼影堂’。”

“燼影堂？”澹臺昭華聞言，眉梢微挑，露出幾分訝異，“莫非是江湖中那個傳聞已久的隱秘組織？可我記得，多年前就有江湖耆宿證實，所謂的燼影堂不過是捕風(fēng)捉影的謠傳，從未有人真正見過，最多也就是茶館里的說書先生會拿來編些離奇故事罷了。”

老先生擺了擺手，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嗨，傳聞嘛，真真假假誰說得清？但聽著總不是什么正經(jīng)路數(shù)，權(quán)當(dāng)是些作惡多端的邪祟便是。”

“既是虛無縹緲的傳聞，又為何要以燼影堂為原型來演這驅(qū)鬼戲？”夜聽歡追問，眼底的疑惑更甚。這不合常理，若只是子虛烏有的傳說，怎會被鄭重其事地搬上戲臺，年年祭拜神明來驅(qū)逐？

一旁的幕禮也愣了愣，心頭暗忖：莫非這燼影堂當(dāng)真存在，且是十惡不赦之輩？可小姐前幾日才收到了燼影堂的帖子，還說要去赴約呢……回頭得找個機(jī)會，好好問問小姐才行。

隨著暮色四合，天邊染上一層昏黃，方才還人聲鼎沸的街道漸漸冷清下來，看客們?nèi)齼蓛傻厣⑷ィ涣粝聭蚺_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澹臺昭華幾人也覺得乏了，便一同返回了客棧，打算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繼續(xù)趕路。

夜聽歡躺在客棧的床榻上，輾轉(zhuǎn)難眠。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忽明忽暗。她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白日里那出戲——為何偏偏要以燼影堂為原型？為何戲里要安排一位天降的祭司來覆滅他們？這南昭之地，與那神秘的燼影堂之間，究竟藏著怎樣的糾葛？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又該如何拆解？

無數(shù)疑問盤旋在心頭，夜聽歡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漸漸模糊，終于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再次醒來時，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鳥鳴聲清脆悅耳。

墨徊早已將一切收拾妥當(dāng)，馬車就停在客棧門口，馬匹也喂得飽飽的，正悠閑地甩著尾巴。幾人不敢耽擱，立刻上了路。這一路曉行夜宿，足足用了五日功夫，馬車才終于駛出南昭境內(nèi)。而要抵達(dá)臨淵國的地界，估算著還需十日左右的路程。

連日奔波，眾人都有些疲憊，尤其是澹臺昭華，自小嬌生慣養(yǎng)，身子骨遠(yuǎn)不如夜聽歡那般硬朗。雖說隨行備了三匹上好的汗血寶馬，可長途跋涉下來，終究是辛苦。她掀開車簾一角，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腿，俏臉上帶著幾分委屈，微微嘟著嘴：“這路怎么這么遠(yuǎn)啊？坐得我骨頭都快散了。”

“公主，再忍忍，咱們很快就要到臨淵了。”一旁的珠葉連忙柔聲安慰，“您不是一直惦記著臨淵嗎？到了那兒，就能好好逛一番了。奴婢還記得，您小時候來過一次，在這兒住過些日子，臨淵皇室里還有您的玩伴呢，說不定這次能再見到呢。”

夜聽歡從行囊里取出一壺溫水，遞到澹臺昭華手邊，聲音溫和：“先喝點水，好好休息一下。再過一會兒，天就徹底亮了，咱們還得接著趕路呢。”澹臺昭華點點頭，接過水壺，小口地喝了起來。

又過了數(shù)日，幾人終于抵達(dá)了臨淵境內(nèi)。一入臨淵皇都，眼前的景象便豁然開朗——寬闊的街道兩旁，商鋪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車水馬龍，行人如織，一派繁華盛景，比南昭之地不知熱鬧了多少倍。澹臺昭華掀著車簾，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yáng)。這皇都的模樣，與她兒時記憶里的幾乎一模一樣，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再見到他呢？

她們憑著東陵國的通關(guān)文牒，順利進(jìn)入了皇都。剛在客棧安頓下來，消息便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傳到了臨淵姬皇的耳中。聽聞是東陵的永寧公主到訪，姬皇十分重視，特地命人將她們安置在了皇家驛站，待遇優(yōu)厚。

在皇都休整了一日，第二日，姬皇便在宮中設(shè)宴款待。澹臺昭華、夜聽歡、幕禮、珠葉和墨徊五人，由宮中內(nèi)侍引路，穿過層層宮闕，踏入了臨淵皇宮的大殿。

大殿之內(nèi)，早已布置妥當(dāng)。地上鋪著厚厚的紅毯，一直延伸到龍椅之下。兩側(cè)擺著數(shù)十張宴席，桌上珍饈羅列，酒香四溢，文武百官皆已入座，就等著她們幾位貴客到來。

按照位次，她們被引到了皇帝寶座右手邊的席位，對面則坐著姬室的幾位皇子。內(nèi)侍在一旁輕聲介紹：那位身著玄色錦袍、面容剛毅的是大皇子姬縛蒼；旁邊那位穿著月白長衫、氣質(zhì)溫潤的是二皇子姬硯修；再往下，眉目清俊、帶著幾分書卷氣的是三皇子姬硯卿；而最年少的那位，一身湖藍(lán)色衣衫，眉眼靈動，正是四皇子姬離晝。

夜聽歡幾人剛踏入殿內(nèi)，對面的幾位皇子便齊刷刷地看了過來。澹臺昭華今日穿了一身明艷的紅色衣裙，襯得她肌膚勝雪，國色天姿，一眼望去，便讓人移不開目光，尤其是大皇子姬縛蒼，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未曾移開。而她身旁的夜聽歡，一襲紫衣，身姿挺拔，氣質(zhì)清冷，雖不似澹臺昭華那般奪目，卻自有一種獨特的韻味，更讓人覺得驚艷。

澹臺昭華定了定神，斂衽行禮，聲音清脆，帶著一國公主的端莊氣派：“東陵永寧公主澹臺昭華，拜見姬皇陛下，愿陛下圣體安康，福壽綿長！”

夜聽歡等人也隨之行禮，雖未言語，卻也禮數(shù)周全。

龍椅上的姬皇哈哈一笑，聲音洪亮：“公主遠(yuǎn)道而來，一路辛苦，快免禮，賜座！”

“謝陛下圣恩！”澹臺昭華再次謝恩，而后依著位次入座。她的位置離姬皇最近，旁邊是夜聽歡，再依次是幕禮、珠葉和墨徊。大殿之內(nèi)，絲竹聲起，宴席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