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微臣已經二十三歲了——有幸嘗與太子殿下一同出行。”
崔謹時滄桑疲憊的眼瞳中涌現出點點驚人的光亮,他說著當年的過往,像是在咀嚼著一場他經年都難以忘懷的大夢。
姬明昭不動聲色地悄悄記下他方才提及的那幾個關鍵年份——永靖十六年,永靖二十年,永靖二十二年和永靖三十二年,也就是這一切都發生在昔年東宮的“天命”預言臨世,與儲君猝然薨逝之間,且那時間離著永靖三十四年也越發近了。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背后一定還隱藏著什么他們所有人都沒能真正覺察到的、近乎等于是偷天換日的大秘密。
幼童思索著輕斂眉目,男人則在短暫的沉默后,繼續講述起了他們昔年的經歷——這一回,他的聲線放得比方才略低了一些。
“那案子搜查起來并不容易。”崔謹時緩慢地眨了眼睛,“包括太子殿下,包括微臣——我們中的每一個人在向下搜查時,都能感受到一種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無可避免又無法抗衡的阻力。”
“那感覺就像是有人在我們的頭頂安上了一只眼睛,能時時刻刻注意到我們的動向,并在最恰當的時間、用最合適的力道,精準斬斷我們已摸索到的那些蛛絲馬跡,令我們先前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剎那歸于虛無。”
“這樣的感覺讓人感到十分不安,更讓我們分外的驚恐。”男人說著不自覺輕輕顫動了身子,他仿佛是回想起了當年那被“鬼影”纏身了的恐懼,尾音亦帶上了一線幾不可察的哆嗦。
“為了與那力量爭搶時間,同樣也是為了查清那些失蹤了的弟子們的下落,太子殿下命臣等分成了幾個小隊——我們依著手頭已掌握的那零星的消息,分別行動,各自去搜查一個部分。”
“這樣一來,那效率果然提升了不少,縱然之前那股神出鬼沒的阻力猶在,我們仍舊是順藤摸瓜地翻找出了不少有用的東西。”
“就在那萬萬千千條散碎的線索之中,有兩條顯得尤為重要——其一,是那些弟子們在失蹤之前,都曾出現在過京畿一帶,最遠也未嘗離開過京畿十里;其二,則是自永靖三十一年之后,先帝召見老國師便召見得愈發頻繁,二人似乎是在商討什么很要緊的東西,但具體內容,卻并無一人知情。”
“當然,起初我們在查到這兩點時,并未立馬便將這二者聯系在一起。”崔謹時語調稍頓,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畢竟先帝一貫信任且依賴老國師這事朝中人盡皆知,加之他年歲漸長,身體大不如前,就算他真是和從前世間出現過的無數帝王們一樣,試圖通過求仙問道來增福增壽,也算人之常情。”
“真正令太子殿下及臣等起了疑心的,是我們在詳細搜查過一番京畿后得到的結果,和先帝等人對于此事的態度。”
“在搜邊周邊村鎮與山中的各個角落后,我們先是請身在軍中的,幫忙仔細翻找了一遍京畿大營——自然,我等一開始就沒指望過能在營中找到那些弟子們的蹤跡,請人翻找也只是怕漏了那個‘萬一’——待到確認那些人確乎不在營中,我等又暗訪了一遭安福寺,依然沒有半點收獲。”
“至此,整個京畿,還沒被我等詳細查探過的,就只剩一個老國師居住過的通玄觀了。”男人瞳色稍暗,“但通玄觀與安福護國寺不同,這地方著實不是我等能隨意探查得了的地方。”
“于是太子殿下嘗試著向先帝提出了自己想要‘參觀通玄觀,順帶拜訪下觀中道長,為陛下祈福’的請求,不料卻遭到了先帝的一口回絕,同時他還隱晦地提醒殿下,讓他放棄接著追查那些失蹤弟子們的下落的念頭——這事在朝中已經結案了,一切都只是個意外。”
“——殿下,微臣想斗膽問您一個問題。”話至此處,崔謹時神情頗為復雜地轉頭看向幼童,“倘若當時您就在臣等中間,您聽到這話,會有何感想?”
“……那本宮,自然會認為,那些人極有可能就被關在通玄觀中。”姬明昭慢條斯理,“不過,考慮到先皇等人的性情,本宮同樣也會認為,這是他們故意放出來誤導人的假消息。”
“——后者的幾率更大。”
“哎……殿下,您果真是比當年的微臣看得清楚多了。”得到了答復的男人禁不住悵然萬分的嘆出一口,“但當時的我們都相信了——只是遭了先皇提點的太子殿下不敢再明著抗旨搜查,便命臣等暗地里行事。”
“臣等依照殿下給出的指示,圍著通玄觀繼續向下查訪,這一回,臣等雖未能找到弟子們的確切行跡,卻也找到了些新的、極細微的線索——那通玄觀如今除了老國師的弟子之外,似乎就沒再住著其他人了,而當年的楚國師每隔五日,便會離開道觀,趕往京郊的另一處地方。”
“微臣意識到,我們或許可以從老國師的弟子們那里入手,說不定能得到些更有用的消息,總結出了這個規律的微臣欣喜若狂,即刻騎馬趕回京中,想要將此事分享給太子殿下——孰料,當臣連夜縱馬,風塵仆仆地過了城門,得到的卻只有太子殿下暴斃薨逝了的消息。”
“那一日,正好是永靖三十四年的七月十四。”
姬明昭循聲蹙眉:“中元?”
“對,過了子時就是中元。”崔謹時頷首,“并且,朝廷那時給出的、太子殿下無故暴斃的緣由極其可笑——他們說那五大江湖門派中有許多人都是戎韃一國派出來的細作,他們假借受安之名與太子殿下交好,借機自殿下手中竊取我大鄢諸多軍國要聞。”
“殿下初時沒有察覺,近來才終于自戎韃接二連三進犯我國邊境中發現了問題,由是心寒不已的殿下意圖與細作們理論,不料那細作當場發難——可憐太子殿下毫無防備,就這樣做了細作們的刀下亡魂。”
“此事一出,先帝震怒,當即便令地方駐軍捉拿了五派掌門,將那五派的弟子并上相關人等,一個不落地通通押入了死牢。”
“——他判了他們抄家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