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崔大人,難不成,那行跡瘋癲的老道,和先太子暴斃一案之間還有什么關聯嗎?”
姬明昭眉梢微挑,崔謹時這態度,莫名便讓她想起了她那今兒一早逼問她,可曾在舊道觀里瞧見過什么不尋常東西的父皇。
細細回想起來,這群人好像還真是個個都對著那瘋子以及那舊道觀展現出了莫大的興趣……他們好像個個都想從那瘋老道身上得到些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比如……那冊寫滿了人名、好似是隱藏著什么驚天大秘密的舊簿子。
幼童想著不著痕跡地微微晃動了眼瞳,一面放了她撐著下巴的手。
崔謹時在初初聽聞她不曾在那舊道觀里找尋到什么冊子、擺件時還不肯死心,只皺著眉頭,定定梗了自己的脖子:“沒見到……這、這怎么可能呢?”
“殿下……您確定您真沒在那舊道觀里見到過別的什么東西嗎?一個……不,半個都沒見到?”
“崔大人,你這是在質疑本宮嗎?”姬明昭答非所問,她面色微沉,脫口的話,卻霎時讓那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男人猛地回過神來。
于是有如水的涼意剎那浸透了崔謹時的背脊,他低了腦袋,頭皮緊得恍若是剛從冰窖子里出來:“微臣僭越,還請殿下恕罪。”
“繼續。”幼童繃著面皮略一抬指,男人聞言忙不迭將那話題拐回到那瘋道人身上:“是。”
“實不相瞞……殿下,我等近年一直懷疑,不時出沒于那京畿舊道觀附近的瘋道人,就是從前先帝在世時,常日跟在他身側的那個老國師。”
崔謹時半垂著眼睫,聲線幾無起伏地拋出個驚天大雷。
在得知姬明昭確乎未曾瞧見他想要的東西后,他眉目間眼見著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滄桑與疲憊——連帶著這會他那嗓子都跟著少了些力氣。
“老國師?”冷不防聽見這稱呼的幼童陡然擰了雙眉,“當今國師楚無星的師父?他不是早在八年前就死了嗎?”
“說是死了,但實際上,除了國師與先帝,包括陛下在內,我們誰都沒有見過他的尸首。”男人說著痛苦萬般地揉了眉心。
“是以,朝中的大家在私下里平素有一個說法……那就是當年的國師其實并沒有死,他只是瘋了,或者記憶全無——國師府與先帝出于種種考量,故意宣稱他已羽化仙逝,但總之,不管他是死是活,他肯定不再是從前那個仙風道骨的‘國師大人’。”
“——臣等也是花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兜了許多個圈子,方才查到那瘋道人很可能就是當初的老國師。”
崔謹時話畢禁不住長長嘆出口氣來,姬明昭聽罷,眉頭卻依舊緊皺著半點不舒:“你們為什么要探查這個?”
——他還是沒能給她講明白,那瘋道人和先太子暴斃一案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
不過,若說那瘋老道就是從前的老國師的話,她倒是忽然想起來了,她撿拾到的那柄銹劍上確乎是刻了當今國師楚無星的名字,而那舊冊子的卷首,寫的也的確是一則有關大鄢“天命”的預言。
——這些,的確像是一國國師會弄出來的東西。
“殿下,”崔謹時的面上的笑容稍顯苦澀,“這,您就得容臣接著從前面先太子領命招安那五大江湖門派處講了。”
幼童下頜一點:“你說。”
“臣遵旨。”崔謹時頷首,遂壓著眉,沉吟著重新陷入回憶,“這……永靖十六年時,我大鄢與北域戎韃間的戰事稍歇,先帝命國中上下休養生息,恢復元氣,待到二十年時,國內已隱隱有了四海升平之相,由是從前為戰事所掩蓋了的隱憂,這時間亦慢慢現在了人前。”
“——殿下,您知道的,因著北境戰事經年不絕,我大鄢國民一向不止崇文,同樣亦頗尚武學,彼時民間武林派別林立,各大小江湖門派之間摩擦不斷,一時雖還未能生出什么連朝廷都處理不了的亂子,卻也終究是影響了時局穩定。”
“故此,先帝于永靖二十年,命太子殿下入民間招安那五大門派,以此助朝廷平定武林、收攏民心。”
“太子殿下,平素是個溫和仁善的人。”提起那英年早逝的先太子姬崇德,崔謹時臉上禁不住泛起了極明顯的懷念,“他智勇雙全又文治武功無一不精,可身上卻并無半點天家子弟的孤高傲氣,無論對誰都總是笑吟吟的,很好親近。”
“是以,當他只帶著幾名親信微服出京之時,沒費多少力氣,就輕易與那五大江湖門派的弟子們打成了一片。”
“江湖人都認可太子殿下的武藝與博學,同時又十分敬服于他的為人,于是,當殿下亮明身份、講清自己的真實來意以后,那五大門派的掌門人們只略微猶豫了兩日、與殿下細細爭討了一番眾人為朝廷招安后應得的諸多待遇,便很干脆地應下了招安。”
“至此,先帝交待給殿下的任務圓滿完成,而太子殿下與那些武林義士們間的友誼也是越發深厚。”
“從前殿下還提起過,若非他生在天家,定然也要如他們一般縱情江湖——那時人人都當他是在說笑,但微臣知道他講的是真的,微臣在他眼底瞧見過切實的歆羨……縱然微臣并不能理解殿下他在歆羨些什么。”
“這樣太平和樂的日子,我們過了近十年。”崔謹時瞳中的懷念之色愈深,“直到永靖三十二年,民間突然有大批量的江湖弟子無故失蹤。”
“當然,事后臣等仔細盤算過一番,發現那弟子集體失蹤一事并非是起源于永靖三十二年——實際是自永靖二十二年,五大門派徹底歸順于朝廷之后,就陸續有人失去了蹤跡。”
“只是武林中人,偶有因練功走火入魔,或與人爭強斗狠而傷亡的,也屬尋常——加之那時消失的人還不多,一年到頭也湊不出兩個,便無人對此太過在意。”
“事發之后,太子殿下第一時間就將此事上報給了朝廷,”崔謹時面容微肅,“卻并未引起重視——先帝只隨意指派了兩個地方小官就近查了查,但最終一無所獲。”
“那案子就這樣被人草草結了,可各派失蹤了的弟子數目卻依然半點都不見減少,五大派遞來陳情求救的書信堆滿了殿下的桌案——因此,他決意親自帶著人去查清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