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壹號別墅的大廳里,暮色正順著落地窗的玻璃爬進來。
昕言站在窗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窗沿,窗外是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江面,游船拖著長長的水紋緩緩駛過,美得像一幅精心裝裱的畫。
可這景致落入她眼里,卻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暈——今天發生的一切,像一場被按了快進鍵的夢,讓她到現在還覺得不真實。
她低頭瞥了眼手腕上那塊陌生的腕表,表盤上的碎鉆在漸暗的光線下閃著細碎的光。
住進帶私人泳池的獨棟別墅,車庫里停著那輛布加迪威航限量款,車鑰匙上的金屬觸感還殘留在掌心,這些曾經只敢在雜志上多看兩眼的東西,如今真真切切地屬于了她,卻是以這樣一種讓她心頭沉甸甸的方式。
“慕哥,你這樣……我該怎么還你的情呀。”她對著空曠的大廳輕聲呢喃,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
眼眶早已紅透,方才強忍著沒掉下來的淚意,此刻正像潮水般在眼底翻涌,一眨眼,淚珠便順著臉頰滑落,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就在這時,手機“叮叮”的提示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大廳里的沉寂。她深吸一口氣,用手背飛快地抹掉淚痕,拿起手機一看,是廳管發來的消息,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趕緊上線,觀眾都等著了,別磨磨蹭蹭的。”
“好的,我這就上線。”昕言飛快地回了消息,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她轉身走向洗手間,用冷水拍了拍臉頰,鏡中的自己眼眶微紅,鼻尖也帶著哭過的紅意。
她對著鏡子扯出一個還算自然的笑容,反復深呼吸了幾次,才壓下心頭那些紛亂的情緒,轉身往二樓走去。
二樓的直播間是慕青歌臨走前特意帶她看過的。推開門的瞬間,暖黃色的燈光傾瀉而出,照亮了整個房間——專業級的環形補光燈立在桌旁,柔光箱的角度剛好能襯得膚色通透,背景墻是她最愛的莫蘭迪色系,連書架上擺著的幾盆多肉,都是她上次隨口提過喜歡的品種。
角落里的零食架上,整齊地碼著她愛吃的草莓味軟糖和檸檬味蘇打水,甚至連麥克風套上的卡通貼紙,都是她常用的那個動漫角色。
昕言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不明白,慕青歌怎么會把一切都布置得如此合她心意?仿佛這棟別墅從一開始,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
車庫里那輛跑車的內飾顏色,是她曾在朋友圈點贊過的款式;就連冰箱里的酸奶,都是她慣喝的那個小眾牌子。這些細密的心思,像一張溫柔的網,讓她陷在里面,既溫暖又不安。
直到手里的車鑰匙不小心從掌心滑落,“哐當”一聲掉在地毯上,她才猛地回過神來。彎腰撿起鑰匙時,手機鈴聲再次急促地響起,是廳管的電話。她趕緊接起,聲音盡量保持平穩:“我馬上就好,已經在調試設備了。”
掛了電話,她快步走到主播臺前坐下,打開電腦,熟練地調試麥克風和攝像頭。補光燈的光線落在她臉上,剛好遮住眼底未散的紅意。
她戴上耳機,點開上線按鈕,屏幕上瞬間跳出“歲月廳”的界面,熟悉的背景音樂流淌出來,彈幕區已經有觀眾在刷“等昕言”的字眼。
“昕言遲到了十分鐘,這次就算了,下次再遲到直接罰款兩百,記著點。”耳機里立刻傳來廳管帶著火氣的聲音,透過電流顯得格外刺耳。
“抱歉抱歉,路上有點事耽擱了,下次一定準時。”昕言連忙道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元氣滿滿,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晚上好呀,大家久等了”。
“喲,昕言這是和知意哥約會去了吧?不然怎么會遲到呢。”麥上一個甜膩的聲音響起,是主播奶茶,她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調侃,“看這魂不守舍的樣子,肯定是約會太開心,忘了時間啦。”
“我看也是,”另一個叫雪兒的主播接過話茬,笑聲透過耳機傳過來,帶著幾分揶揄,“昕言這是幸福得飄起來了,連直播都敢遲到,看來是有靠山了呀。”
“就是就是,快說說,知意哥帶你去哪兒浪漫了?”
“是不是見家長了呀?哈哈哈哈……”
一時間,麥上的幾個主播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起來,笑聲在耳機里此起彼伏。
昕言的臉頰微微發燙,連忙解釋:“你們別亂說,哪有的事,我就是……就是有點事耽誤了。”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聲音細弱得像蚊子叫。
就在這時,公屏上突然飄過一條金色的彈幕,格外醒目,是“一念永恒”的ID:“沒有?昕言要不要我把照片發出來?”
昕言的心猛地一沉,握著鼠標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泛白。一念永恒……他怎么會這么說?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麥克風急切地解釋:“永恒哥,你別這樣,我和慕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不是那樣?那你告訴我是哪樣?”一念永恒的消息緊跟著彈出來,字字句句都帶著冰冷的戾氣,“我親眼看見的,還能有假?今晚你就準備好,受罰吧。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對手。”
“別這樣好不好?永恒哥,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昕言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她看著屏幕上那行刺眼的字,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可她的解釋在別人聽來,更像是欲蓋彌彰。公屏上已經炸開了鍋,各種吃瓜的表情和猜測刷屏:
“???什么情況?有瓜?”
“永恒哥和知意哥?這是修羅場啊!”
“受罰?聽起來好帶感,是我想的那種嗎?”
“所以昕言到底和誰在一起了?”
昕言看著那些滾動的彈幕,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耳機里麥上的笑聲也停了,所有人都在等著她的回應,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安靜,帶著窺探的意味。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那些剛入行時的畫面,毫無預兆地在腦海里翻涌起來——
那時候她還是個新人,直播間里常常只有寥寥幾個觀眾,冷場到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是一念永恒每天準時守在屏幕前,用并不多的積蓄給她刷小禮物,笨拙地在公屏上打字:“大家別跑,主播唱歌很好聽的。”
有一次她被黑粉追著罵,哭得說不出話,是他一口氣刷了十個“守護天使”,霸屏的特效擋住了所有惡意的評論,他私信她說:“別理他們,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她記得自己第一次拿到月度新人獎時,他比她還激動,在公屏上刷了滿屏的“恭喜”,說:“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慢慢來,以后會更好。”
那些細碎的、溫暖的陪伴,像冬日里的暖陽,曾支撐著她走過最艱難的日子。
她一直把他當成最重要的朋友,最想感謝的人,可那份感激里,從來沒有過心動的漣漪。
就像此刻,她難過的不是被誤解,而是那個曾經說過“有我在”的人,真的要站到對立面,說出“受罰吧”“我們是對手”這樣的話。
耳機里傳來奶茶試探的聲音:“昕言?你沒事吧?怎么不說話了?”
昕言眨了眨眼,把即將滑落的眼淚逼回去,對著麥克風擠出一個僵硬的笑:“沒事,我們……我們開始唱歌吧,今天給大家唱首《遇見》好不好?”
昕言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指尖微微顫抖著點擊播放鍵,熟悉的旋律從耳機里流淌而出,是那首孫燕姿的《遇見》。
“聽見冬天的離開,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我想我等我期待,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她輕聲哼唱,聲音還有些發澀,卻不自覺地沉浸在這旋律里。過去的時光,像老舊電影般在腦海放映。
曾經,她也是在這樣的期待中踏入直播行業,滿心憧憬著未來,卻不知這一路要拐多少個彎。
那時的她,直播間冷冷清清,每一次開口唱歌,每一句和觀眾互動的話,都像是對著空曠的山谷呼喊,期待著那不知何時才會傳來的回應。
而一念永恒,就像是在寒冬里遞來的一杯熱茶,陪伴她熬過無數個無人問津的夜晚。
“陰天傍晚車窗外,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才來。”唱到這句,昕言的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那些閃爍的彈幕此刻都成了模糊的光影。
她想起剛入行時,無數次在深夜里獨自對著電腦,思索著自己的直播之路該走向何方,愛情與友情,在這復雜的網絡世界里又該如何找尋。
如今,看似一切都在變好,住進了別墅,有了豪車,可她卻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昕言的聲音微微哽咽,她遇見了慕青歌,命運的軌跡就此改變,可這份突如其來的饋贈,卻讓她不知所措。
而那個曾在人海中為她加油打氣的一念永恒,此刻卻站在了對立面,那些溫暖的陪伴仿佛成了遙遠的過去。
歌聲還在繼續,昕言望著窗外愈發深沉的夜色,心里默默想著:這一路走來,愛與友情都變得如此復雜,未來的謎底,究竟何時才能揭開?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江面上的燈火星星點點,可她的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徹底掏空了,只剩下一片冰涼的荒蕪。
直播間的寂靜像一層薄紗,被昕言的歌聲輕輕籠罩著。那歌聲里裹著的委屈與悵然,順著電流鉆進每個人的耳朵,連公屏上的滾動都慢了半拍,零星飄過的彈幕帶著小心翼翼的嘆息:
“昕言的聲音里全是故事啊,聽得我鼻子都酸了。”
“明明是首講遇見的歌,怎么被她唱成了告別的感覺……”
一念永恒坐在電腦前,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落下。耳機里的歌聲像帶著鉤子,一下下往他心上拽——他太熟悉這聲音了。
從她剛開播時帶著青澀的跑調,到后來越來越穩的氣息,每一個細微的變化,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點進她個播間的畫面突然涌上來:那天他加班到深夜,隨手點開直播軟件,就撞見屏幕里的女孩緊張地攥著衣角,說“第一次唱歌給大家聽,要是不好聽……你們別罵我”。
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偏偏唱到副歌時破了音,自己先紅了臉,對著鏡頭不好意思地笑。
就是那個笑,讓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他開始每天算著時間蹲守,用攢了兩個月的獎金給她刷第一個“火箭”時,她在屏幕那頭驚訝地捂住嘴,反復確認“是給我的嗎”;
她被別的主播排擠時,他通宵守在公屏幫她懟回去,第二天頂著黑眼圈去上班;她第一次上推薦位,他比自己升職還激動,拉著同事一起去直播間捧場……
這些畫面在腦海里翻來覆去,和此刻歌聲里的凄涼重疊在一起,像根鈍針在心里慢慢碾。
他看著屏幕上閃動的頭像,聲音里帶著哭腔,卻依然帶著苦澀的笑。突然恨起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
“受罰”“對手”……說出口時有多硬氣,此刻就有多后悔。他哪是想當對手,他只是怕。
怕那個叫慕青歌的男人用那些他給不起的東西,輕易就奪走她的目光;怕自己這幾年的陪伴,在別墅跑車面前變得一文不值;更怕她真的如歌詞里唱的那樣,“等的人”從來都不是自己。
他對著屏幕苦笑了一下,指尖劃過錢包里那張偷偷存下的她的直播截圖——那是她第一次拿到周榜第一時的樣子,笑得自然開懷。
他不是慕青歌那樣的有錢人,給不了她江景別墅和限量跑車,可他能給的,是每個深夜的守候,是她受委屈時的撐腰,是把她的喜怒哀樂都刻在心上的認真。
這些,她真的懂嗎?
歌聲漸漸走向尾聲,最后一句“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輕輕落下時,直播間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一念永恒終于動了動手指,在公屏上敲下一行字,又在發送前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刪掉了。
他關掉彈幕,只留下歲月廳八人頭像閃爍的直播畫面,默默在心里說了句:傻瓜,唱成這樣,是在哭給我看嗎?
窗外的路燈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一塊斑駁的光影,像他此刻糾結到擰成一團的心。
原來愛到深處,連說句軟話都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