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里的毒意還在灼燒，林瑤扶著柴房的土墻，每挪一步都像要散架。

臘月的寒風卷著雪籽打在臉上，她卻感覺不到冷，后背的鞭傷被凍得發麻，反而壓過了幾分內臟的絞痛。

柴房的木門被她用肩膀撞開一道縫，生銹的鐵鎖“哐當”掛在門環上晃悠。

她像條瀕死的野狗，貼著墻根往月亮門挪，粗布褲腿早就被血浸透，在青磚地上拖出蜿蜒的紅痕。

“抓住她！那賤婢跑了！”

蠻翠的尖叫在身后炸響，林瑤回頭，看見七八個家丁舉著棍棒追過來，手里的藤條在月光下泛著油光——那是平日里抽打牲口用的。

她拼命往前跑，卻被門檻絆倒，重重摔在雪地里。

冰涼的雪水灌進領口，剛要爬起來，后背就挨了一記悶棍。

“啊——”

骨頭像被砸裂的痛感讓她蜷縮成一團，家丁的棍棒雨點般落在背上、腿上，每一下都帶著撕裂皮肉的劇痛。

“都是死人嗎？還沒抓到？”

蘇婉兒帶著大夫人的人趕過來，她穿著狐貍毛斗篷，踩著繡鞋站在廊下，看著雪地里被打的林瑤，笑得像只得意的貓：“敢偷我的玉簪，打死也是活該！”

大夫人站在女兒身后，手里的佛珠轉得飛快，眼神卻像淬了冰：“往死里打！讓她知道，在尚書府，規矩比命貴！”

藤條抽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林瑤抬起頭，血污糊住的眼睛死死盯著廊下的母女，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她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要被這樣往死里糟踐。

“娘，你看她還敢瞪我！”蘇婉兒跺著腳撒嬌，“她的眼珠子好看，把她的眼珠子挖出來！”

家丁獰笑著伸手去摳她的眼睛，林瑤猛地張嘴，死死咬住那人的手腕！

“啊——”家丁慘叫著后退，手腕上被咬出一圈血牙印。

蠻翠趁機掄起木棍，狠狠砸在林瑤的腿彎：“反了你了！”

膝蓋一軟，林瑤重重跪在地上，青石磚撞碎了她的髕骨，疼得她眼前發黑。

她趴在冰冷的地上，看著自己被打斷的腿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血從褲管里涌出來，在雪地上暈開一朵妖異的花。

就在這時，月洞門那邊傳來腳步聲。

“是哥哥！”蘇婉兒突然換上甜膩的聲音。

林瑤費力地抬頭，看見個穿著月白錦袍的年輕公子站在廊下，眉眼溫潤，手里還提著一卷《詩經》。

他是尚書府的獨子蘇明哲，聽說自幼體弱，被蘇尚書夫婦捧在手心里疼。

“這是怎么了？”蘇明哲皺著眉，目光落在地上的林瑤身上，語氣里帶著不忍，“快住手，她也是條人命。”

“明哲你別管！”大夫人慌忙攔住兒子，“這賤婢偷東西還敢咬人，不教訓怎么行？”

“可也不能這樣打……”蘇明哲想往前走，卻被家丁死死拉住。

“公子快回房吧，仔細凍著。”蠻翠堆起假笑，“這里有我們呢。”

蘇明哲被半推半就地拉走了，臨走前，他回頭看了林瑤一眼，眼里的憐憫像根針，扎得她心口發疼。

林瑤趴在地上，看著那抹月白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突然笑了。

笑聲嘶啞得像破鑼，混著血沫子咳出來。

原來惡人也會對自己的兒子隱瞞惡行。

原來他們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卻偏要在暗夜里做盡齷齪事。

多可笑。

家丁見她還敢笑，火氣更盛，拽著她的頭發往旁邊的條凳上拖。

斷裂的骨頭摩擦著皮肉，林瑤疼得幾乎暈厥，被人強行按在凳面上——那是府里用來罰跪的硬木凳，邊緣鋒利如刀。

“啪！”

藤條狠狠抽在她的臀部，粗布褲瞬間被抽爛，血珠濺在凳面上，紅得刺眼。

“說！錯沒錯？”蠻翠的聲音尖利刺耳。

林瑤咬著牙，血沫子從嘴角淌下來：“沒錯……”

“還敢嘴硬！”

又是一藤條落下，劇痛讓她渾身痙攣。她死死攥著凳腿，指節泛白，指甲摳進木頭里。

一下，兩下，三下……

她數不清挨了多少下，只覺得下半身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血順著凳腿往下滴，在地上積成一小灘。

“停下吧，再打就死了。”大夫人因為兒子的出現，手中的佛祖念得更快了。

她看她快沒氣了，不耐煩地揮手，“拖去亂葬崗，讓野狗啃了。”

家丁拖著她往后門走，路過假山時，林瑤看見蘇明哲站在閣樓的窗后，正往這邊看。他的臉上滿是不忍，他被保護的是那樣的溫潤如玉。

也好。

這樣的“憐憫”，她不需要。

被扔進亂葬崗的那一刻，林瑤最后望了眼尚書府的飛檐。朱紅的燈籠在寒風里搖晃，像一只只窺視的眼睛。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在心里嘶吼：

“蘇振南！柳氏！蘇婉兒！蘇明哲！”

“如有來生，我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意識沉入黑暗的瞬間，她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嘴角涌出，帶著鐵銹味的腥甜。

再次睜開眼時，卻聞到了熟悉的檀香。

雕花的拔步床，繡著并蒂蓮的錦被，還有桌案上擺著的，是她及笄時父親送的玉梳。

“瑤兒，醒了？”母親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昨天貪涼淋了雨，可把娘嚇壞了。”

林瑤猛地坐起來，看著母親鬢角的青絲，看著窗外熟悉的海棠樹——那是被蘇家人砍倒的樹。

她顫抖著伸出手，觸到自己光滑的臉頰，沒有傷疤，沒有血污。

“娘……”她的聲音發顫，“今年是……”

“傻孩子，燒糊涂了？”母親笑著刮她的鼻子，“當然是永安二十三年啊。你爹剛從御史臺回來，正給你帶了城南的糖糕呢。”

永安二十三年。

她重生了。

重生在林家滿門抄斬的一年前。

父母還在，家還在。

林瑤撲進母親懷里，眼淚洶涌而出。

這一次，不是因為疼，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失而復得的滾燙。

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蘇家人，等著吧。

這一世，輪到我來討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