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國正使蕭成,副使王朗一行,在禮部依制接待下,于翌日早朝覲見了新帝祁文景。
金鑾殿上,蕭成恭敬呈上攝政王蕭逸晨署名的賀表與禮單,言語間極盡恭維,盛贊上景新君英明神武,平陽愿永世為附屬云云。
然而,他那雙精明的眼睛,卻如同探針般,不著痕跡地掃過御座上年輕帝王的神情,掃過肅立的朝臣,試圖捕捉任何一絲新朝不穩或帝王軟弱的跡象。
祁文景端坐龍椅,冕旒珠玉遮掩了眼神,只露出冷硬的下頜。
他聲音平穩無波,接受了賀禮,說了幾句場面話,強調了“君臣之禮,不可逾越;附屬和睦,方為大道”,便將具體接待事宜,正式全權交給了侍立一旁的逍遙王祁文書。
“逍遙王?”蕭成心中暗自驚疑。
這位王爺的名號他略有耳聞,傳聞是個只知風花雪月的閑散皇子。
新帝竟讓此人負責接待?是輕視平陽,還是另有深意?
祁文書笑吟吟地出列領旨,對著蕭成等人,態度隨和卻不失親王威儀:“蕭正使,王副使,一路辛苦。陛下國事繁忙,特命本王好生招待二位。今日午后,請二位移步本王府邸,略備薄酒,為二位接風洗塵。”他語氣輕松,仿佛真的只是設宴款待老友。
蕭成心中疑慮更甚,但面上依舊堆滿笑容:“王爺盛情,下官等感激不盡!”
午后,當蕭成、王朗踏入逍遙王府時,饒是蕭成見多識廣,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王府并未張燈結彩刻意炫耀,但處處透著難以言喻的奢華與底蘊。
引路的不是尋常仆役,而是身著軟甲、眼神銳利的王府親衛,步伐整齊劃一,無聲地展示著力量。
宴席設在臨水的“觀瀾閣”,閣內陳設古樸雅致,但細看之下,一桌一椅皆是名貴紫檀,案上擺放的餐具竟是整塊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溫潤生輝。
更令他們心驚的是宴席的規格。
席間珍饈美饌自不必說,許多菜品連蕭成這個攝政王心腹都聞所未聞。
助興的并非尋常歌舞,而是宮廷樂坊的頂尖大家,一曲《破陣樂》恢弘磅礴,聽得人熱血沸騰,卻又隱隱感到無形的壓力。
席間伺候的侍女,舉止優雅得體,進退有度,其訓練有素遠超平陽宮廷。
祁文書身著一襲月白錦袍,玉冠束發,慵懶地斜倚在主位軟榻上,手持玉杯,笑意盈盈,仿佛真是一位只知享樂的富貴閑王。
“蕭正使,王副使,不必拘禮,隨意些。”祁文書舉杯示意,“我上景地大物博,些許微物,不成敬意。
比起貴國攝政王勵精圖治,本王這逍遙日子,倒是讓二位見笑了。”他語氣輕松,自嘲中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優越感。
蕭成連忙恭維:“王爺說笑了。王爺府中氣象,下官嘆為觀止,足見上景天朝之富庶鼎盛,遠非我平陽小國可比。”他心中暗凜,這“逍遙王”絕不簡單!
這看似奢華的宴席,每一處細節都在無聲地展示著上景深不可測的國力與底蘊,讓他這個代表平陽最高權力的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差距和壓迫感。
酒過三巡,氣氛看似融洽。
祁文書果然如他所言,只談風月。
他談江南煙雨的詩意,談漠北風沙的壯闊,談東海鮫珠的瑰麗,言語風趣,見識廣博,聽得王朗副使都忍不住點頭贊嘆。
忽然,祁文書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放下酒杯,帶著幾分醉意笑道:“說起來,前幾日隨皇兄去京畿大營巡視,倒是開了眼界。皇兄新近督造了一批‘神機連弩’,嘖嘖,那威力,百步之外,瞬息十發,碗口粗的木樁子,一箭就射個對穿!
皇兄龍顏大悅,直說此等國之利器,當優先配給西南、北境等直面強敵的邊鎮!這不,”
他仿佛不經意地看向西南方向,“聽說鎮南將軍那邊都快等不及了,正日夜加緊操演新陣,就等著新家伙列裝呢!”
“神機連弩?”“瞬息十發?”“優先配給西南邊鎮?”“日夜加緊操演新陣?”
祁文書輕飄飄的幾句話,如同幾記重錘,狠狠砸在蕭成心上!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后背驚出一層冷汗!
這哪里是閑聊?
這是赤裸裸的武力炫耀和威懾!
新式連弩、優先裝備西南(緊鄰平陽)、日夜操演……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針,刺向他此行的核心任務——試探上景新朝的軍事實力和對西南的態度!
祁文書仿佛沒看到蕭成的臉色,又轉向有些出神的王朗副使,語氣親切了幾分:“王副使似乎對音律頗有研究?
本王收藏了一把前朝古琴‘九霄環佩’,音色清越絕倫,稍后請王副使移步品鑒一番如何?
哦,對了,本王還聽聞貴國瑯琊王氏書香傳世,族中藏書樓‘攬月閣’冠絕平陽,不知比之我上景文淵閣如何?
若有閑暇,倒想與王副使討教一二。”他主動釋放了對王氏家族的善意。
王朗受寵若驚,連忙應承。
蕭成看著祁文書與王朗的互動,心中警鈴大作。
這位逍遙王不僅手段高明,眼光更是毒辣!
他竟在不動聲色間,既用軍威震懾了自己,又向與蕭逸晨有隙的王氏拋出了橄欖枝!
宴席在看似賓主盡歡的氛圍中結束。
與此同時,西南邊陲。
鎮南將軍府邸,剛剛接到皇帝祁文景加急手諭的鎮南將軍,正站在高高的點將臺上。
下方,數萬精銳邊軍盔明甲亮,刀槍如林,戰旗獵獵!
“奉陛下諭旨!”鎮南將軍聲如洪鐘,響徹校場,“即日起,全軍按甲等最高戰備操典演練!
弓弩營,目標——三百步外移動靶陣,十輪速射!騎兵營,錐形突擊,變陣沖鋒!
步軍重甲方陣,推進!讓那些躲在暗處窺探的鼠輩看清楚,我上景西南雄師,刀鋒是否依舊鋒利!
軍威是否依舊浩蕩!犯我疆土者,雖遠必誅!殺!殺!殺!”
“殺!殺!殺!”震天的怒吼聲直沖云霄,戰鼓擂動如雷,鐵蹄踏地如地震!
濃烈的殺氣與沖天的戰意,瞬間彌漫了整個邊境!
靠近平陽國方向的幾處重要關隘,更是旗幟鮮明,守軍精神抖擻,巡邏密度倍增。
巨大的軍演聲勢,毫不掩飾地傳遞著強大的威懾信號。
皇宮,御書房。
祁文景并未休息,燭光映著他沉靜的臉龐。蘇盛和悄然入內,低聲稟報:
“陛下,逍遙王府宴席已散。據暗衛回報,蕭成正使回驛館后,臉色極為難看,已用密信急報平陽。
王朗副使則被王爺留下品鑒古琴,相談甚歡,王爺似對瑯琊王氏頗有好感。”
“另,鎮南將軍八百里加急奏報,軍威操演已按旨進行,聲勢浩大,邊境諸關隘戒備森嚴,料想平陽方面已有所察覺。”
祁文景放下朱筆,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很好。
五弟祁文書在明處,談笑間已將“敬畏”二字深深刻入平陽使臣心中,更巧妙地埋下了離間的種子。
西南邊軍在暗處,用震天的殺伐之聲回應了蕭逸晨的試探。
這一明一暗,剛柔并濟,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京城的夜空依舊陰沉,但一場無形的風雨似乎已經過去。
他仿佛能看到平陽攝政王蕭逸晨接到密信時陰晴不定的臉,也能看到西南邊境平陽守軍惶惑不安的眼神。
“告訴逍遙王,”祁文景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掌控全局的自信,“‘禮’已送到,后續事宜,由他全權斟酌。
明日,朕會在宮中正式接受平陽國書,屆時……讓那蕭成,好好感受一下,何謂‘天威’。”
蘇盛和躬身領命:“遵旨。”
祁文景負手而立,目光深邃。
平陽國的試探,已被他和祁文書聯手化解,并反將一軍。
這盤棋的開局,他贏了。
但更大的棋局,才剛剛展開。
逍遙王祁文書的外交首秀,鋒芒畢露,其智謀手段,足以讓朝野側目,也讓祁文景對這位五弟的未來,充滿了更大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