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燒了這些紙，可能會關心會在意她的證明就又少了一部分，她自私，卻也舍不得。哪怕冒著以后會被發現的風險，她也要留著。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黑的什么也看不見，蕭頌羽將所有的東西都裝好了匣子，又落上了鎖，唯獨取出了那根簪子握在手中。

她打開青瓷燈罩，吹滅了里面的蠟燭，屋內頓時漆黑一片。

蕭頌羽摸黑上了床，又是斷斷續續的，哭累了便歇一會兒，然后又是繼續哭。她心里直罵自己有病，怎么情緒一陣又一陣，沒完沒了。

就這樣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另一邊，君宸凜才從私牢里出來，他漫不經心的擦著手尖上的血，聲音冷的有些不近人情，“穆峰，如果下次還連幾個人都審不清楚，就自己去領完板子再來找孤。”

穆峰聽完，單膝跪在地上，將頭低下，“卑職無用，不會再有下次，還請殿下放心。”

“起來吧。”

在外面候著的進寶熟練的拿出濕手帕遞給君宸凜，然后和穆峰一起跟在他身后。

寒冬臘月雖然已經過去一半，可夜里依舊冷徹入骨，月色如同淬了冰的銀，斜斜潑在青磚路上，連呼呼吹過的風都帶著霜氣，像被鈍刀割著臉頰。

幾人一路走著，寂靜無聲。

枯樹在青磚上抖落碎光，像誰失手打碎了玉盤，撿不起來的是一地的涼，順著回廊的瓦檐不斷往下淌。

遠處的橋欄浸在化了些許冰的湖里，半截浮著月，半截沉著涼，連雀兒都凍得稀稀拉拉，聽見有人來，靠的近了才成一片呼啦啦的飛走。

君宸凜突然駐足，想到了今天是自己新婚燕爾的第二天。

昨晚這個時候，蕭頌羽寧可坐椅子上都不敢上床和自己躺一起，然后大半夜的被凍醒。

身后跟著的兩人也停下來，等著安排。

“蕭瑗璱呢？”

進寶知道他是在問太子妃，上前一步，“回殿下，奴把太子妃帶去了青羽院，眼下應該是已經睡下了。”

“炭火呢？都燒了嗎？”

進寶沒想到他竟然會問這個，立馬點頭，“殿下放心，帶太子妃進去前，奴已經讓人燒起了炭，絕對不會冷著太子妃。入夜前，奴派人想去添些炭火，被太子妃身邊帶著的蓮蕓姑娘攔下了，所以眼下炭應該快燃盡了。”

進寶挑挑揀揀的說完，還再考慮君宸凜還有沒有興趣往下聽，就在欲言又止間，君宸凜不耐煩的聲音再次傳入耳朵。

男人將大氅往脖子里攏了一下，睨著進寶，“往完里說。”

進寶咽了口唾沫，偷偷瞄了一眼君宸凜，“蓮蕓姑娘說太子妃歇下了，所以不讓進，可據盯著的暗衛來報，太子妃進房以后便一直在哭，基本上沒停過，半個時辰前來報說太子妃才睡下。”

“哭了一晚上？”

他微微蹙眉，腦海中閃過了那雙好像會說話的眼睛，明明午宴前的她還是高興的。

這樣想著，他轉過身，“明天把剩下的四個人審了，拿些新的炭火放青羽閣外面，要是沒事就退下吧。”

進寶和穆峰回了是，然后看著君宸凜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進寶忙招呼來了一旁的小太監，吩咐他快些把準備好的銀炭送去青羽院門口，小太監聽了，立馬點頭，換了一條路撒腿就跑。

進寶妥帖的交代完，臉上的好奇不加掩飾，笑著詢問穆峰，“穆將軍，依您看，咱這太子爺是看重這太子妃還是不看重啊。”

穆峰想起昨晚因為自己的疏忽，放進了東宮寢殿內的那支冷箭，當時君宸凜的表情冷的嚇人，據他進殿時看到的場景，那箭應該是差點射在了太子妃身上。

“看來齊國送來的公主，不僅僅是送到了陛下和娘娘的心尖上。”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的話，在進寶眼中讀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便也大步流星的走了。

君宸凜走到了青羽閣，一只手拿起了放在園外裝著銀碳的籃子往進走，迎面遇上了守夜的婢女。

這小丫鬟看見君宸凜大半夜的來這，驚的話都磕絆起來，看了一眼身后，“殿下，太子妃已經睡下了。”

“嗯，今夜不用在外守著，退下吧。”

小丫鬟應是，等著君宸凜進了屋內便跑去住處找蓮蕓了。

君宸凜進了屋，除卻偶爾的抽噎聲，一切都很安靜，他用木夾夾出幾塊碳，放進了碳爐里，然后才往床邊走去。

蕭頌羽確實是已經睡著了，只是大概睡著前一直哭著的原因，眼下睡了也時不時會嗚咽一聲，好像在夢里還再繼續難過。

她睡的極其靠里，在被窩里蜷成一團，在外面看來也不過是一個小鼓包外面露了一個腦袋。

君宸凜自己解了大氅蓋在她被子上，然后褪了鞋襪上床，又拉了一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

他夜里視線也很好，所以輕而易舉的看見了蕭頌羽手中握著的簪子，還有眼角掛著還沒有干的淚珠。

君宸凜湊過去，輕輕的打開她的手，拿出了簪子，看了一眼便皺眉，怎么將這么尖的東西握在手里睡覺，也不怕睡熟了扎著自己嗎？

他沒多想，將簪子壓在了她枕下，然后抬起手輕輕的擦了她眼角的淚珠。

他本不欲多生閑事，可一想到她今天失望的表情，還有強忍著笑意送走齊國的使臣和將軍，到底不忍。

她跟自己的皇妹一般大，卻來了這舉目無親的地方，想家大哭一場也并非不能理解，他是想對她好一些的，蕭頌羽的存在于他而言不過是府中多一雙筷子的事。

過一陣子便是元宵家宴，宮里到時候肯定得舉辦宮宴，屆時沈寧應該也會和自己皇兄一起回來，他心煩意亂的閉上眼睛。

昨夜的刺客好像就是靖王的手筆，他若真是自尋死路，自己也樂的送他歸西，可沈寧到時候又該怎么辦。

夜里靜悄悄的，君宸凜在心里盤算了很多，身旁又是一聲輕輕的哼唧聲，像被拋棄的小貓崽在哼哼，君宸凜睜開眼睛，翻身，腦袋枕著胳膊端詳身側的人。

黑夜里自然看不見她不靈不靈的大眼睛，她在夢里好像也不踏實，眉頭緊鎖。

“就這么傷心，夢里還要繼續哭嘛？”

他喃喃自語，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胳膊，將縮在床邊的人慢慢撈過來，又將大氅也一起拉過來將她捂嚴實，自己的胳膊也伸進大氅，將人隔著被子環在自己懷中。

君宸凜絞盡腦汁的想著在很小的時候，母妃安撫自己的樣子，輕輕的一下一下拍著蕭頌羽的后背，然后看見女孩緊鎖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這才嘆了口氣。

“既然是做夢，那就夢些讓自己開心的東西吧。孤向來淺眠，要睡著很不容易，你要是這樣哭一晚上，孤也得一整晚都睡不著。”他一下一下的輕拍著，懷中的人似乎還是冷，朝著熱源又蹭過去點，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蕭頌羽縮進了自己懷里，然后慢慢睡踏實了。

君宸凜無可奈何，總不能這個時候把人搖醒，叫她起來重新睡。

“乖乖睡吧。”

他聽見自己又這么說了一句，然后伴著懷里輕輕的呼吸聲，眼皮愈發的沉重，竟然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直到天光大亮，蓮蕓身邊的小丫鬟告訴她，昨夜太子殿下來了太子妃的院里，她才匆匆忙忙的收拾好，往蕭頌羽的屋里趕去。

她不知道裴灝給主子留下了什么，但她清楚的知道公主對小裴將軍的情誼，而小裴將軍這些年對公主和自己都照顧有加，也沒有什么地方對不起公主。

自己對他有怨，也不過是怨他沒有在那個風口浪尖上站出來求娶公主。

她的公主從小缺衣少食，最難的時候吃的飯還不如宮里最低等的太監宮女。直到后來有了裴灝的照拂，她們的日子才好過了一點，她當然看得出，小裴將軍對公主是真心的。

想到這里她越來越怕，不管裴灝留下的東西是什么，她都覺得，只要是讓君宸凜看見了，絕不會是什么好事。

她心里怕極了，腳下生風，往蕭頌羽的青羽院跑去，身后的翠翠叫了一聲蓮蕓姐姐，卻沒能留住她。

蓮蕓這很近的一段路跑的氣喘吁吁，終于，她站在了屋外，輕輕的叫了一聲，“太子妃”。

四周只有雀兒的叫聲，她心一沉，輕輕打開了屋門。

君宸凜耳力極佳，在蓮蕓在門口叫太子妃的時候便清醒了，他微微低頭，看見還在熟睡中的蕭頌羽，沒有動作，只是抽回了自己環著她的手臂。

蓮蕓已經推門而入，徑直走向了床邊。

“她還沒醒，你先退下吧，若是有人來找孤，叫在芙蓉院候著。”

君宸凜從被褥中伸出一只手，朝著后方擺了擺。

蓮蕓還沒能靠近床邊，所以只看到了睡在床外面的君宸凜的背影，她穩住心神，小聲的應了一句，“是，奴婢告退。”便轉身，眼睛飛快的掃視著屋內的陳設。

除了那個放在書桌上的小匣子，一切如昨，蓮蕓在思考要不要現在就將東西抱出去，又害怕惹君宸凜起疑，只好老老實實退了出去。

門外翠翠也來了，看只有蓮蕓一人出來了，臉上笑意更甚，“蓮蕓姐姐，看來殿下很是看重太子妃呢，真好。”

蓮蕓看她表情是真心實意的為蕭頌羽高興，就笑著點頭應下。

這是進寶給選過來的人，說是留下和她一起做貼身丫鬟，伺候蕭頌羽的日常起居。

經過昨日半天的相處，她看翠翠是個實誠乖巧的，手也勤快嘴也甜，心里想著只要是不會對蕭頌羽有壞，多一個人陪著她自然是好的，所以對翠翠也算和顏悅色。

君宸凜醒來了便再睡不著，他也不想起，冬日里能在暖和的被窩里一直待著，其實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他向來自律，十九年來從未有一日懈怠，今天卻莫名想多躺一會兒。

他一時醒來無事可做，也不想吵醒蕭頌羽，想起她昨日早晨迷迷糊糊的樣子，有些好奇若是不叫她，這人是不是能睡到日上三竿。

這么想著，他便低頭去看懷中露出的腦袋頂，這才發現她的頭發并不黑，看著還有一些發黃，發尾也有許多的分叉，他沒由來的聯想到了枯草和豆芽菜。

準確的來說是更像孱弱的豆芽菜一點，畢竟她又瘦又小，臉也只有巴掌大小。

反正閑來無事，他索性將身子往后退了一些，然后盯著蕭頌羽的臉細細打量。

她是真的很漂亮，君宸凜在心里問自己覺得她漂亮在哪？他卻不能馬上回答出來。

這兩天，他最喜歡的便是盯著她的眼睛，都說相由心生，眼睛是觀察一個人最先看到的地方。

這些年，他無論是在深宮還是在軍營，不管是在鄴城還是去了邊疆，他都已經見過太多人了，那些人眼睛里的東西都不一樣。

父皇后宮中的一些妃嬪，還有朝中的權臣，他們的眼中只寫著野心，一些犯了事或將死之人的眼中是恐懼，而那些試圖攀附自己以達到某種目的的人眼中，則寫滿了諂媚和討好，而與自己是骨肉血親的幾個兄弟中，對自己卻只有厭惡與惡意。

只有蕭頌羽的眼睛不一樣，她的眼睛太過澄澈。

她竟然會因為不用記住宮中的路而開心，讓他忍不住的想，她這種人應該隨便給點什么，都會很容易的讓她高興起來。

他也讀的出她偶爾流露出的難過和害怕，可這害怕又不是因為他。

想到這，他輕輕一笑。

婚慶大典就在前天，她竟然敢在廟堂上，當著滿堂的神像和王公貴族在心里蛐蛐他，嘴上的誓詞說著縱歲月磨洗，此心不渝，不求榮華遍地，但求歲歲相依，執卿之手，共赴白頭，可心里對他卻又是可憐又是嘲諷，還有一絲幸災樂禍在里面。

他知道那天自己幾個兄長可能會有動作，一方面是想提早過去盯著她，保證她的安全，另一方面，他也確實存了捉弄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