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頌羽沒騙他，她確實(shí)已經(jīng)會了怎么為眼前這位太子更衣，她為他系腰帶時得往君宸凜懷里靠近一些，否則她夠不著，湊近就能聞見他身上傳來的似有若無的香氣。

淡淡的，很好聞。父皇的御書房里燃著的便是這種香。

蕭頌羽有條不紊的為他系好了腰帶，又為他系上了進(jìn)寶帶來的，他今天腰間要掛著的玉佩，才往后退了幾步，離君宸凜遠(yuǎn)了些。

“殿下，好了。”

君宸凜看了眼自己腰間，隨意的點(diǎn)了下頭，冷淡的開口，“讓蓮蕓她們伺候你更衣吧，等會兒去拜見了父皇母后，還要送你齊國的將士們回去。”

“嗯。”蕭頌羽答應(yīng)了一聲，就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yuǎn)離，然后出去了。

在他出去后，蓮蕓和嬤嬤帶著幾個宮女小跑進(jìn)來，一行人開始為她梳妝打扮。蓮蕓手腳麻利地為她挽著發(fā)髻，有人在為她上妝，然后搭配帶過來的首飾。

蕭頌羽昏昏沉沉的坐在那巨大的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映照出的自己的臉，哪怕到了現(xiàn)在，她還是有一種不真實(shí)的感覺，自己竟然就這樣成親了。

倒是君宸凜屬實(shí)是讓他意外，他那個人好像也沒傳聞中的那么壞。

蕭頌羽不是完全放下了心來，只是心中對君宸凜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改觀。

想到在拜見完皇帝皇后之后，裴灝就要離開，少女眼中染上了落寞。

裴灝這一離開，偌大的秦國里，她熟悉的人就只剩下一個蓮蕓了，經(jīng)此一別，以后怕是都再難相見，多少年間的少女心事就要這樣隨著他的離去而徹底封存了。

自己本就無所依靠，短暫的擁有過后，竟然會想要更多。

人還真是一個愛得寸進(jìn)尺的東西。

她心里想著，身后為她挽發(fā)的蓮蕓出聲，“太子妃……”

蕭頌羽在鏡子中看向蓮蕓，然后發(fā)現(xiàn)有下人在床上摸索著什么，她皺眉，輕輕問了一句，“你們在做什么？”

正在床榻上翻找什么東西的宮女立馬跪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開口，“太子妃恕罪，奴婢一早就奉了命，來……來取落紅帕，等會兒得給皇后娘娘拿過去過目的。”

她說著話，聲音卻越來越小，到了最后簡直快變成蚊子哼哼，蕭頌羽想，幸虧自己耳朵好，不然這蚊子聲大的音量誰能聽得清。

“這還不好辦？把帕子拿來。”蕭頌羽嘟嘴，腦袋支的穩(wěn)穩(wěn)的，方便蓮蕓手底下的動作，然后在接過帕子后，下意識摸向腰間。

再意識到東西還沒來得及帶在身上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梳妝臺上擺著的一排珠釵。這些珠釵的樣式好看又大氣，想來全是貴重之物，她舍不得這樣好看的東西上面沾染了血，就輕輕拍了下蓮蕓，還有另外一個給她上妝的宮女的手，在她們停下動作以后，轉(zhuǎn)頭，指著屏風(fēng)前的桌案旁，“那，看見了嘛，地上的那支箭拿給我，撿的時候小心點(diǎn)，別劃著自己。”

小宮女順著蕭頌羽指尖指著的地方看過去，立馬過去撿起地上的箭，恭恭敬敬的拿過來，“太子妃要這危險的東西有何用？”

蕭頌羽笑笑，此刻身旁的小宮女已經(jīng)為她梳妝打扮好，她不甚在意的笑笑，拿著箭一把劃在了自己左手的指尖上。

白皙的手指瞬間裂開一個口子，如豌豆般大的殷紅的血，順著傷口滲出來，不過眨眼間就已經(jīng)流了更多。

蕭頌羽沒想到這箭竟然也這么鋒利，害怕血珠亂流弄臟了衣服，拿起手帕就是一通胡抹上去。

真絲的手帕被染紅，蕭頌羽把絲帕又放回了她手上，輕聲道：“這樣就行了吧！”

仔細(xì)聽，就能聽出她語氣上揚(yáng)，稍帶著的得意與輕快之氣，她大抵是覺得自己真的很聰明。

蓮蕓倒沒什么表示，身后的嬤嬤站不住了，兩三步跑上前來，看蕭頌羽還在滴血的手，仿佛是自己斷了手一般，喊了一聲，“太子妃，您怎的這樣不小心。”

她抓起蕭頌羽的手查看，卻見身后的人還沒動靜，聲音沒忍住大了點(diǎn)，語氣也不由自主的有了怒意，“傻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取藥來？”

蕭頌羽對此很是不在意，還反過來拍了拍嬤嬤的手，淺笑著，“嬤嬤不必?fù)?dān)心，這么點(diǎn)傷口根本就不用管，過一會兒血就能自己止住了。”

她沖著嬤嬤撒嬌，見她不說話了，才又轉(zhuǎn)頭看向小宮女，眨巴著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尋求意見，“行嗎？”

小宮女雙手捧著這所謂的“落紅帕”，聲音比剛剛更小了，“太子妃，這——能行嗎？”

求上天憐愛，對著太子妃這樣嬌嬌媚媚的主子，她說不出拒絕的話，可這能不能行真的不是她說了算。在這宮中，她若是隨意說話，可是真的要掉腦袋的。

所以，她又把問題拋給了蕭頌羽。

蕭頌羽此刻已經(jīng)上完了妝，為她梳妝打扮的是宮中的老人，結(jié)合著她所有的優(yōu)點(diǎn)放大了她的美貌，眼下的蕭頌羽當(dāng)?shù)钠鹨痪鋴珊┛扇耍瑓s又不失莊重大氣。

女孩咬了下唇，嘟嘴，咕咕囔囔的抱怨，“怎么不行，本來也就跟這扎了一下沒什么區(qū)別嘛。”

她說完這句話，殿內(nèi)頃刻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小了。

蕭頌羽疑惑，似是察覺到什么，認(rèn)命的轉(zhuǎn)頭，果不其然，看見了斜靠在店門口，笑意盈盈的君宸凜。

他是一國儲君，按照常理所說，本應(yīng)端正守禮，做一個端方君子，而不是像這樣沒骨頭似的靠在殿門上。

他笑起來怎么這么難看？

蓮蕓和嬤嬤對視了一眼，兩人眼觀鼻，鼻觀心，都沒吭聲，倒是蕭頌羽看自己打扮好了，雙手微微交疊，放在小腹上方向君宸凜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一眾宮女跟上，捧著帕子的宮女低低的叫了一聲“殿下”，語氣很是為難。

她心中自嘆命苦，怎么這種掉腦袋的事就恰好撞在了自己頭上。太子妃舉動說小了是不重名節(jié)，說大了就是欺君之罪，這宮殿的主人不發(fā)話，她又怎么敢?guī)椭[瞞。

君宸凜瞟了一眼她端著的木盤上方已經(jīng)被疊好的帕子，目光很冷，好像對此很是不屑一顧，他拉起蕭頌羽的手腕，睨著她的頭頂，“既然是太子妃發(fā)了話，你們照做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別讓孤聽見什么閑言碎語。”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帶了十足十的威嚴(yán)，殿內(nèi)殿外的人烏泱泱跪了一片。

蕭頌羽就這樣被他拉著走了，這皇宮像迷宮一般，蕭頌羽一路上認(rèn)認(rèn)真真的記著路，怕以后自己鬧出笑話來，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她太過認(rèn)真的記路，以至于君宸凜好幾次看她她都沒注意到。

眼看著就快到乾承宮，她還呆呆愣愣的，他手上加重了力氣捏了捏她骨瘦如柴的胳膊腕。

女孩有些驚訝的轉(zhuǎn)頭看他，臉上繼續(xù)著她得體乖巧的笑容，“殿下，有什么事要交代嘛？”

他說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君宸凜有些不高興了，他最煩有人隨意猜測他的心思，可看她那無知無覺的傻樣，他還是忍住了不悅。

“好好走路吧，不用記宮中的路，孤和其他皇子一樣，住宮外府邸，若是進(jìn)宮也會有丫鬟帶路，你不必緊張。

另外，既然孤替你隱瞞了落紅帕的事，那你也該報答一二，父皇母后年歲已高，孤也不愿惹他們不快，既是已經(jīng)和親，便不會再多說什么，人后孤不管，但在人前，你必須配合孤。”

蕭頌羽詫異，他竟然會給自己一一細(xì)說，而且還不用一直住在宮里，這對她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高興還來不及。

看著那雙水潤的眸中有了真心實(shí)意的笑意，君宸凜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見要退了她不回答，叫了她的名字。

“蕭瑗璱，孤和你說的你可都記下了？”

“嗯，殿下放心，臣妾都記下了。”蕭頌羽點(diǎn)點(diǎn)頭，她對君宸凜的條件沒什么地方不贊同，想了想這人和自己皇嫂的事情，還是猶豫著開口，“殿下，臣妾畢竟也是齊國公主，如果殿下有喜歡的人盡管接進(jìn)府中，只是不要太讓臣妾難堪好不好？”

君宸凜看著她的眼睛，原本好些的心情變得不再美妙，他當(dāng)然知道她意有所指。

他沒有回答，也并不打算理她。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往乾承宮走去，君宸凜將她胳膊捏的越來越緊，蕭頌羽這顆心卻越來越沉。

是自己不識好歹了，他不過給了自己一點(diǎn)好臉色，而她竟然會差點(diǎn)忘了這個人在平頭百姓的口中是怎樣的存在。

蕭頌羽隱隱約約聽見他冷笑了一聲，嘲諷意味十足。

她就這樣沒由來的眼睛發(fā)酸。

一些念頭在進(jìn)了乾承宮宮后越來越壓抑不住，還好她不用說太多的話，只用和君宸凜假扮一下恩愛夫妻，剩下的便是聽著皇帝和使臣們寒暄客套。

裴灝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

剛剛有宮女端來落紅帕，皇后讓自己貼身宮女帶著下去了，他到底是沒忍住，朝著蕭頌羽看過去。

好在大殿上的人不算少，沒什么人注意到他，他眼力極佳，自然看見了蕭頌羽微微泛紅的眼眶，還有勉強(qiáng)撐笑的表情。

她在深宮里已經(jīng)被人忽視了將近十六載，早就練出了對著什么人都能有禮微笑的，可他知道她不開心。

她的笑臉之下，是在難過，可卻連哭都不敢。

今天就要啟程回齊，他不舍的又看了幾眼蕭頌羽，便壓下頭去安靜的吃菜。

自己就要走了，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不要讓她陷入不必要的猜測中。

一頓飯吃的無滋無味，蕭頌羽盡量讓自己忍住不要再想一些有的沒的，她也怕，怕自己沒忍住哭出來，然后惹來麻煩。

交談期間，君宸凜時不時的會為自己夾幾個菜，她心領(lǐng)神會，柔聲的叫著殿下，然后為他杯中添酒倒茶。

兩人相敬如賓的模樣看的皇帝龍顏大悅，賞賜了好多金銀珠寶，古玩字畫。

使臣也樂的這樣的場面，嘴里不住的說著漂亮話。

這樣也不錯，起碼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保證，齊國可以順理成章的求秦國庇佑，而秦也可以順理成章的收下齊的獻(xiàn)禮，大家都會高興，百姓也可以免于戰(zhàn)亂……

蕭頌羽在心中不斷的告誡自己，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義，這就是自己身為公主的職責(zé)，才壓住自己那顆越發(fā)怨恨害怕的心。

等到一切結(jié)束，皇帝便安排君宸凜和蕭頌羽一起去送使臣們出城，君宸凜欣然應(yīng)允，兩個人就這樣肩并著肩出了宮。

“太子，太子妃請留步，送到這里臣等感激不盡。”

使臣笑著向君宸凜抱拳行禮，臉上皆是輕松之態(tài)，然后便退在裴灝身邊，彎著身子，“裴將軍可還有什么要代陛下交代的？”

蕭頌羽在聽到他問裴灝的時候，動了下手腕，卻還被人牢牢抓著。

裴灝就這樣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臉上帶著笑，“太子妃，臣等就要離開了，還望您保重身體，不要難過……”

鄴城繁華，作為秦國帝都自然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四周嘈雜的厲害，百姓們就算是有官兵圍著，也不乏有看熱鬧的人在。因此，他們說話都得抬高些音量。

裴灝喉嚨酸澀，他交代她不要難過，可他清楚，太難了。

“祝太子妃此生平安順?biāo)欤Ｌ犹渝Y鰈情深，白頭到老。”

他聽見自己這么說，說完這些話，在地上重重的磕了頭，在君宸凜的示意下起來。

君宸凜點(diǎn)點(diǎn)頭，從抓著蕭頌羽的手腕變成十指相扣，“多謝將軍美意，孤會對瑗璱好的，回去一路小心。”

裴灝應(yīng)是，抬手，“啟程吧。”

這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然后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敢回頭，去看蕭頌羽最后一眼，就像他曾在那個偏僻冷清的宮里無數(shù)次接濟(jì)她，卻始終不敢表露心意，也不敢在齊國有意與秦國和親時，大膽一點(diǎn)去向皇帝請求下旨賜婚。

君宸凜感覺到了牽著的人在微微顫栗，一眼就看見她淺淺笑著卻紅彤彤的眼睛。

“瑗璱，你是想在這里再多站一會兒看他們走，還是回府？”

他低聲詢問著，儼然是一副體貼妻子的好夫君形象。

“回府吧。”

蕭頌羽只說了這三個字，便繼續(xù)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