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冷到可以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怎么也有點熟悉？

蕭頌羽沒忍住細細打量他，他身上黑色的夜行衣已經被血浸透，被割破的衣服也將大大小小的傷口呈現在眼前。

流了這么多血都不死？還有那么大的力氣？

她非常確定的想，如果剛剛自己心再狠一點，捂著鼻子把那瓶見血封喉往屋里撒一把，那點飄在空中的毒，都能頃刻間要了他的命。

不過他真的很好看。

哪怕臉上也沾了血跡，狼狽不堪的靠坐書桌的腿子上，也給人一種隔著一層薄霧，觸摸不到，而他自己也染不上半分俗世凡間的煙火氣的感覺。

這人不說話，不恐嚇人的時候，還是頗有幾分畫中走出的戰損謫仙之感。

讓人不敢放肆，連呼吸都像是怕擾了這份清貴。

這人被蕭頌羽這般盯著，臉上露出了一點無奈之色，“公主看好了嗎？看滿意了就給我上藥吧。”

“哦哦，抱歉。”

蕭頌羽蹲下來，裝作不經意的露出瓶子上金瘡藥這三個字，然后將藥粉倒出一點在手心，一點一點往他傷口上涂抹。

軟經散這樣有沒有藥效啊？

她心里琢磨著，腦海里仔細思考著裴灝有沒有在信上說過這玩意怎么用，可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一點，她只記得這每個瓶子里裝著的是什么，裴灝好像沒說這個具體怎么用。

她心中暗暗叫苦，一邊給他傷口上撒藥，一邊看向窗外。

窗外還是黑漆漆的，離天亮應該還早。

“少俠，給你止了血撒完藥，你就走好不好？”

這是她今晚第三次問，男人笑的饒有興味，看著蕭頌羽因為害怕而慘白的臉，“怎么？太子妃是怕天亮了，有人發現我，說你趁著太子不在，在他府上偷藏野男人？”

狗嘴里吐不出人話，這又放的是哪門子屁？偷藏野男人也不藏你這種渾身是血的。

蕭頌羽手上的動作只頓了兩秒，心中狗狗祟祟的罵著，臉上倒是笑瞇瞇的，只回了一句，“怎會？”

他上半身胸口還有胳膊上都撒了藥粉，慢慢的不往外滲血了，整個人看上去精神都恢復了不少，開始沒話找話，“我倒是知道太子妃是齊國的公主，不過不知道你叫什么？”

“蕭瑗璱。”她輕輕開口。

刺客點了點頭，看著她手上的動作，贊賞的說了一句，“是個好名字。”

蕭頌羽心中苦笑，可不是好名字嗎？

在齊時，連宮中最年邁的嬤嬤都知道，三公主蕭瑗璱的名字，是皇帝引經據典，翻了好幾天的書，親自選定的名字，對這個女兒有多重視甚至不用言表。

蕭頌羽回答的時候也不忘數時間，這刺客一直不回答自己走不走，她看不出來他是不是想拖延時間另有所謀，只能寄希望于軟經散發作。

她簡單的處理完傷口，將瓶子蓋上，難得主動的問了一句，“我給你倒杯水吧。”

男人點頭，在蕭頌羽端著茶杯還離自己幾步遠的時候抬手，卻發現自己有些使不上力氣，他臉色驟冷，“你給我用的藥有問題。”

這不是在詢問，是肯定。

蕭頌羽也發現了他的異常，第一時間甩了手中的茶盞，往門口跑去，她從一開始就沒來得及穿上鞋。

直到跑到了屋門口，一把推開了門跑出去后，她伸手去摸腰間的石灰粉，不敢回頭看，也不敢稍作停留，一步不停的往青羽院院外跑著，一邊跑一邊哭喊著，“有刺客，快來人啊，有刺客。”

沒過一會兒，整個府上都亮了起來。

進寶帶了府中護衛去了蕭頌羽的院子，而蓮蕓抱著她一直安撫。

天漸漸亮了，進寶帶著人回來，一群人嘩啦啦的跪了一片，“太子妃恕罪，奴才帶著人過去的時候，那賊人……已經跑了。”

蓮蕓欲言又止，被蕭頌羽扯住，她搖搖頭，“不怪你們。”

“太子妃，折騰了一晚上，再去睡會兒吧，奴婢守著你，好不好？”蓮蕓為她擦著眼淚，滿眼心疼，她心中很是自責，如果自己一直守在屋外，也不會給人有機可乘。

“我不想回去，我現在也睡不著。”蕭頌羽斷斷續續的哭著，她到現在都忘不掉那間屋子的血腥味。

“那就不睡了，奴婢去給你抱一床被子來。”蓮蕓輕輕開口，走到了進寶跟前，“進寶公公，麻煩您給找個厚實點的被子來吧，太子妃被嚇壞了，我怕她冷。”

進寶想了想也是，立馬吩咐人下去取，他倒是已經又安排了一個院子，可蕭頌羽不愿意過去，就這樣在后廳里縮成一團在地上坐著。

翠翠端來一碗廚房熬的安神湯，蕭頌羽喝了下去，胃里也變得暖烘烘的，就這樣被蓮蕓裹著被子抱著睡著了。

君宸凜一路風塵仆仆的回來，看見的便是這番景象。

他從前廳走過，進來看見府中烏泱泱的一群人，皺眉，“都圍在這干什么呢？”

進寶跑上前去，將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然后跪在地上，“奴才沒能快些將人抓到，請太子責罰。”

君宸凜有些頭疼，摁了摁突突跳著的太陽穴，“她人呢，沒事吧？”

進寶搖頭，“太子妃受到了驚嚇，但是人沒事，眼下在后廳睡著了。”

君宸凜點點頭，說了一句都下去吧，才邁著步子往進走，他心中疑惑，后廳又沒有床，干巴巴的凳子人怎么睡，然后就立馬看見了裹著被子縮在地上，半個身子靠在蓮蕓身上睡著的蕭頌羽。

他幾個跨步走上前，將佩劍放在地毯上，看向蓮蕓，語氣里有責怪之意，“你就放任你主子睡這這里？”

蓮蕓心中也有氣，沒想到他一國太子的府中，竟然還能大半夜闖進來一個刺客，嚇的自己公主不敢回屋，“太子殿下，太子妃屋子里的血腥味到現在還沒散干凈，太子妃不敢回去，奴婢也不放心太子妃去別的院子，奴婢得守著。”

君宸凜瞥了一眼蓮蕓，把佩劍放在地毯上，脫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有些嫌棄的指示，“你要是不想讓你的公主生病，就放開她，孤帶她回去。”

蓮蕓也害怕蕭頌羽一直睡在地上，會著涼，放開了手。

眼巴巴的看著君宸凜連著被子，將人一把抱起，然后走進了芙蓉院的屋內。

她一路跟在后面，見君宸凜進了屋子，想也沒想就跟著踏進去了一步，卻被進寶給拉了出來，還當著面關上了屋門。

蓮蕓擔心的瞧著屋內，臉上表情極為不悅，她皺著眉頭，“公公這是何意？我得跟著進去伺候太子妃的。”

進寶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他只好扯著不情不愿的蓮蕓往后邊走。

“蓮蕓姑娘，被稱大秦戰神的太子殿下親自在里面守著，你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他看蓮蕓還是不愿意，只能換了方向，“蓮蕓姑娘是太子妃身邊最親近的人，你總得跟著我回青羽院收拾收拾，這樣等太子妃醒了，要是還回青羽院住，才能住得舒服，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蓮蕓說不過他，只能跟著離開。

蕭頌羽喝了安神藥，只覺困的要睜不開眼，大腦雖然混沌了，可她對周圍的感知還在。

她的記憶停留在自己睡在大廳的地上，是蓮蕓一直陪著自己。而后，她感覺到有人隔著被子將自己連腰抱起，再到后來，又到了一個很硬但很暖和的床上。

或許在潛意識里，自己已經安全了，蕭頌羽放下心，沉沉的睡了過去。

君宸凜將人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才去慢慢打量她。

女孩白凈的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眼睛紅腫的厲害，他有些后悔幾天前撤了盯著她的暗衛，不然也不至于，會有人在這個空隙里差點對她造成威脅。

“怎么養個人比上陣殺敵都難。”

他嘆了一口氣，抓過自己的被子，這兩天他日夜兼程的從西山軍營回來，自然累的不行，連衣服也懶得換了，直接躺在另外一個已經熟睡的人身旁，也和衣而睡。

暮色四合，直到天邊的火燒云，漸漸褪去了最后一抹艷色，蕭頌羽的藥效才過去，悠悠轉醒。

她睜開眼，下意識的環顧四周，入眼是沉悶無趣的裝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下的被褥。

“太子妃你醒了。“

蓮蕓守在她身側不遠處，見她動了，急匆匆地跑過來，發髻都有些松散。

“我這是在哪？”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天蒙蒙亮時，她分明在府中的會客廳里。

“太子妃，太子殿下今早就回來了，是他抱您過來的，眼下是在芙蓉院，太子殿下增派了護衛，很安全。”蓮蕓端著水，遞到她手中，輕聲開口，“喝點水吧。”

蕭頌羽心頭一跳，接過了杯子喝了一口，就聽見院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還沒來得及整理衣衫，房門被猛地推開，君宸凜高大的身影，幾乎填滿了整個門框。

他一身淡色的寬衣，看來是已經沐浴完了，額前的碎發還有些濕，那雙如古井般沉靜的黑眸，此刻卻有些別的意味，目光在觸及蕭頌羽的瞬間多了些溫和關切。

“醒了？”

“嗯，殿下您回來了。”

蕭頌羽的聲音輕輕的，細聽還能聽出她的一丁點欣喜，她扒拉了一下衣服，眼看著君宸凜坐在了床邊。

君宸凜也不急，上下打量了一遍她，發現人確實沒什么毛病，才詢問情況，“昨夜闖入你房中的刺客，你還記得他長什么樣嗎？你一個弱女子，怎么從他手底下逃走的？”

他語氣中有關心，可更多的是帶著審問的質疑。

他當然知道蕭頌羽不會武功，可就是這樣一個遇事哭哭啼啼，嬌嬌弱弱的人，卻毫發無傷的從一個刺客手中逃脫了，他不得不懷疑一些別的。

多少年不受重視的生活，早已讓蕭頌羽將察言觀色練的爐火純青。

她幾乎是在第一秒就意識到了君宸凜在想什么，捏著被角的手一緊，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

“記得，那刺客長得很好看，劍眉星目，鼻梁也很挺，臣妾覺得他應該和臣妾年歲相近。”

蓮蕓詫異，那刺客是得有多好看，蕭頌羽才能這么說。

君宸凜的反應和蓮蕓差不多，他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表情凝重。

蕭頌羽立馬捕捉到了他的小表情，話鋒一轉，“他當時渾身是傷，突然撞開臣妾的窗戶進來，臣妾很是害怕，所以想去看他，后來點了燈，看清了長相，沒想到他竟然有幸和殿下一樣好看。”

君宸凜聽了，抬眸對上蕭頌羽的視線，悶聲一笑，“那個時候你還能想到孤？”

他抬手掖了下蕭頌羽身上蓋著的被子，顯然是想到了什么，“你怎么跑出來的。”

“殿下，實不相瞞，臣妾當時看他傷重，本來想直接跑，但是又怕被追上滅了口，所以想拿這刀恐嚇他，沒想到那人受了那么重的傷，力氣還那么大，一把就打掉了臣妾的匕首。

他當時沒直接傷臣妾，臣妾就猜想著他是不是來太子府另有所謀……”

蕭頌羽說著，想到自己昨晚禍水東引的做法，害怕君宸凜真的查出來點什么，所以準備將自己的行為和言辭潤色一下再說。

“臣妾當時害怕極了，告訴那刺客說殿下您不在府上，問了給他止血，他能不能就立馬走。”

她一邊說著，一邊觀察君宸凜的表情，思考著是將軟經散的事情說出來，還是隨便搪塞過去。可是直覺告訴她，君宸凜這樣精明且聰明的人，不會無緣無故跑過來問自己怎么逃走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會又找過來。

還是別騙這種人最好。

“那人不回話，也不明說到底答不答應放了臣妾，臣妾便在他讓臣妾拿傷藥的時候，往藥粉里摻了軟經散，在看他軟了以后，一路跑了出來，后來的事情，殿下應該已經聽進寶說了。”

她說完，便低下頭，做出一副后怕的模樣，耳朵里卻傳來輕輕的悶笑聲。

“哼，孤到底是該夸你膽子大，還是該罵你膽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