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石硯已在部落口磨青銅斧。
斧刃被晨露打濕,泛著冷光,他用細磨石反復打磨,刃口漸漸亮得能映出豆田的影。
“帶這么多工具?”阿石背著藤筐走來,筐里裝著陶片、麻布和水囊,還有兩個星紋陶碗——木老說黑山缺水,用陶碗盛水不易灑。
石硯把斧別在腰上,又拎起捆栗木柴:“上次見舊窯有處塌了,柴能墊腳,說不定能找到藏陶片的縫隙。”他頓了頓,往豆田方向瞥了眼,“豆莢沒摘吧?”
“留著呢!”阿石拍了拍筐側的小布包,里面裹著那枚帶紋的豆莢,“我給它纏了三層麻布,連石芽碰都不讓碰——它昨天還想啃,被我敲了鼻子。”
石壯和木老隨后趕來,石壯扛著青銅風箱拉桿,桿上纏了新的牛皮繩:“這拉桿上次在舊窯試過,風夠勁,今天去給老窯風箱也裝上,說不定能引出更多碎陶。”
木老手里攥著塊星紋陶片,是昨天從議事廳拿的:“用這陶片引路,舊窯的陶片說不定有感應——煉石人做事講究‘物歸其類’。”
往黑山去的路比上次好走,石壯前幾天劈了荊棘,踩出條窄道,道旁的野草沾著晨露,踩上去軟乎乎的。
阿石邊走邊數陶片,筐里有七塊黑山撿的碎陶,加上新帶的星紋陶片,正好八塊——她總覺得八是吉數,上次燒星紋陶也是八件全成。
“上次那舊窯塌的地方,我記在這兒了。”石壯指著山壁上的一道劃痕,是他用青銅斧刻的,痕邊還留著斧刃的印,“往里走三步就是窯口,比部落的新窯深,得拿火把照。”
快到舊窯時,木老突然停腳,把星紋陶片舉起來。
陶片在晨光里泛著銀輝,竟微微發燙,阿石伸手摸了摸,比懷里的豆莢還暖:“它熱了!是不是快到了?”
木老點頭,加快腳步,轉過山坳,舊窯的黑窟窿又出現在眼前,這次沒吐腐葉味,反倒有股淡淡的青釉香,像星紋陶剛出窯時的味。
石硯舉著火把先探進去,火把的光晃了晃,照亮窯膛——上次塌的地方多了堆新土,像是被什么東西拱過,土上還有幾道淺痕,像獸爪又不像。
“誰來過?”石壯握緊青銅斧,警惕地盯著土堆,“部落沒人敢單獨來黑山,除非是……”
“別慌。”木老按住他,把星紋陶片放在土堆上,陶片一沾土,突然“嗡”地輕顫,土堆下傳來“簌簌”的響,像有東西在動。
阿石蹲下來,扒開土堆表層的浮土,露出塊青灰色的陶邊——是完整的陶甕口!甕口蓋著塊石板,板上刻著藤紋,跟豆莢上的紋一模一樣。
“是陶甕!”阿石驚呼,手指順著藤紋摸,紋里嵌著點銅銹,“跟上次抱回來的陶罐一樣,是煉石人的!”
石硯用青銅斧撬開石板,石板下的陶甕口露了出來,甕身刻滿藤紋,藤紋間藏著星紋,比星紋陶上的更密,像張網罩著甕。
“慢點搬。”木老指揮石壯,“甕底可能有土粘住,別弄裂了——看這甕的大小,里面肯定裝了不少東西。”
石壯和石硯合力抬甕,甕身沉得很,抬起來時土簌簌掉,露出甕底的刻字:“藤藏星,星引藤,千年合,一脈承。”
“這字啥意思?”石壯撓頭,他認得“藤”和“星”,其他字看得含糊。
阿石突然想起豆莢:“是不是說藤紋和星紋要合在一起?”她從布包里掏出豆莢,放在甕身的藤紋上,豆莢一貼甕,竟自己轉了半圈,藤紋正好跟甕上的紋對上,像鑰匙插進鎖孔。
“咔”的一聲輕響,陶甕的蓋自己彈開了條縫,縫里飄出股松脂混著青銅的香,比上次陶罐里的味更濃。
石硯小心地揭開甕蓋,里面鋪著層麻布,麻布上擺著一卷獸皮、三把青銅小刀,還有一袋裝著豆子的陶袋——豆子是褐色的,比部落種的豆子小,殼上竟也有藤紋。
“是煉石人的豆種!”阿石拿起陶袋,袋口用麻繩系著,繩結是她不認識的花樣,“他們真的種過這種豆子!”
木老展開獸皮,獸皮上用赤鐵礦粉畫著圖:左邊是豆田,豆蔓纏著竹桿,桿上掛著帶紋的豆莢;右邊是窯場,窯旁的人正往陶坯上刻藤紋,陶坯旁擺著跟這陶甕一樣的容器。
“這是種豆和燒陶的法子!”木老指著圖,手都抖了,“你看這兒——豆莢長老了要曬,曬完磨成粉摻在窯土里,燒出的陶能引星氣!”
阿石湊過去看,圖下還有幾行字:“藤紋豆,土中藏,粉入陶,星氣揚;歸墟星,照窯光,陶與豆,一脈長。”
“怪不得豆莢有紋!”石硯突然明白,“部落種的豆子,說不定是當年煉石人留下的種,只是沒人知道要摻進窯土——上次燒星紋陶沒放豆粉,都這么亮,放了肯定更厲害!”
石壯拿起青銅小刀,刀身刻著藤紋,刃口還很鋒利,像剛鍛好沒多久:“這刀比咱們的青銅刀薄,卻更硬,肯定摻了啥東西——圖上是不是有煉青銅的法子?”
木老翻獸皮,后面果然畫著煉青銅的圖:礦石堆旁擺著豆莢粉,旁邊寫著“豆粉淬,青銅韌”。
“原來如此!”木老拍大腿,“以前煉青銅總裂,是沒加豆粉!煉石人把種豆、燒陶、鍛青銅全連在一起了!”
晌午時分,他們把陶甕和里面的東西小心裝進藤筐,石壯還把那三把青銅小刀別在腰上,說回去試試淬豆粉的法子。
往回走時,阿石把豆種陶袋抱在懷里,比抱星紋陶還小心:“回去就把這些種種在豆田邊,跟部落的豆子一起長,看看是不是真能結帶紋的莢。”
石硯點頭,手里攥著那卷獸皮:“木老,明天就試豆粉摻窯土——先捏幾個小陶坯,燒了看看效果,要是成了,部落的陶和青銅都能大改。”
路過豆田時,阿石特意繞過去,把懷里的豆種拿出來,跟田埂上的豆莢比了比。
舊豆種殼是褐色,新豆種是深褐,紋路卻一樣,只是新豆種的紋更清晰,像剛刻上去的。
“等你們長出苗,就知道是不是一家了。”阿石把新豆種放回陶袋,又給田埂上的豆莢澆了點水——水是從黑山帶的,她特意裝了些,想讓舊土也滋養新苗。
夕陽落山時,他們回到部落,陶甕剛被抬進議事廳,阿烏就帶著長老們圍了上來。
聽木老說完獸皮圖的事,阿烏拿起那袋豆種,放在星紋陶碗里:“明天就開辟新田,專門種這豆,再讓石根跟著木老學摻豆粉燒陶——煉石人留下的寶貝,終于要在咱們手里活過來了。”
夜里,阿石把獸皮圖鋪在帳篷里,石硯拿著青銅小刀比對圖上的刻紋。
月光透過帳篷縫照進來,落在圖上的豆田和窯場,像給舊圖鍍了層銀。
阿石摸了摸圖上的豆莢,又摸了摸懷里的新豆種,突然覺得,這些藏在黑山舊窯里的秘密,不是偶然被發現的。
是煉石人在等,等部落里有人像他們一樣,既愛田埂上的苗,也愛窯火里的陶,把土里的盼和火里的光,重新連在一起。
而她和石硯,就是那個接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