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阿石是被窯場的動靜驚醒的。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帳篷外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像有人在敲青銅。
披上皮衣往外走,晨霧里隱約能看見窯場的輪廓,石硯和木老正蹲在新窯旁,手里拿著青銅刀在刮什么。
“石硯!你們咋這么早?”阿石跑過去,褲腳沾了露水,涼絲絲的。
石硯回頭,眼里有紅血絲,卻亮得很:“窯溫降得差不多了,試試開窯。”他指了指窯口,青藍火已熄,只余淡淡的青煙往上飄,像系在窯頂的銀線。
木老戴著牛皮手套,正用青銅刀撬開窯門的黏土,黏土裂開時發出“咔嚓”聲,露出里面的陶坯——比燒之前亮了不止一倍,青釉上的星紋隱約可見,像蒙著層薄霧。
“慢點,別碰壞了。”阿石蹲下來,心跳得厲害,手在衣擺上擦了又擦,想摸又不敢。
石壯扛著新做的竹架過來,竹架上鋪著麻布:“木老說陶剛出窯怕摔,得用這架子抬。”他把竹架放在窯口旁,眼睛直勾勾盯著里面的陶,“能成不?別燒裂了。”
“裂不了。”木老哼了聲,手里的青銅刀輕輕一挑,第一只陶碗被挑了出來。
碗落在麻布上,發出“咚”的輕響,青釉在晨光里泛著幽光,碗壁上的星紋清晰得很——歸墟星居中,周圍繞著七顆小星,藤紋纏在星紋外,像給星星織了件綠衣裳。
“成了!真成了!”阿石拍手笑,聲音都帶了顫,伸手碰了碰碗壁,溫溫的,不燙,釉面滑得像抹了層油。
木老又挑出幾只陶碗、兩個陶瓶,全擺在竹架上,沒一個裂的,星紋都亮得很,連最淺的那道星痕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釉面,比黑山舊窯的還好。”木老拿起個陶瓶,對著晨光看,瓶身透亮,能看見對面的人影,“歸墟星力真沒白借。”
阿翠提著陶籃來送早飯,看見竹架上的星紋陶,籃子差點掉在地上:“我的娘,這陶會發光!”她蹲下來,手指沿著星紋摸,“阿石,你看這藤紋,像活的一樣。”
阿石點頭,突然想起豆田,拉著石硯就往田邊跑:“石硯,去看看豆苗!昨晚星光照著窯場,說不定豆田也變了!”
豆田在晨霧里泛著嫩綠,豆蔓比昨天又爬高了半尺,藤尖纏著竹桿,像在往上夠什么。
阿石蹲下來扒開葉子,突然“呀”了一聲——豆蔓上結了小豆莢!才指節長,青綠色的,莢上竟有淡淡的紋路,像極了星紋陶上的藤紋。
“你看!”阿石捏著豆莢給石硯看,豆莢軟乎乎的,紋路淺得很,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是不是跟陶上的紋一樣?”
石硯蹲下來,用指尖碰了碰豆莢,紋路在晨光里若隱若現:“像。”他突然想起黑山陶片上的藤紋,“說不定……這豆莢也藏著煉石人的事。”
石根扛著鋤頭過來,看見他們蹲在豆田,湊過來問:“看啥呢?豆莢長出來了?”他扒開葉子看了看,突然拍了下大腿,“這紋!跟我昨天在黑山撿的碎陶片上的一樣!”
“真的?”阿石眼睛亮了,“你撿的陶片呢?”
“在帳篷里,我去拿!”石根扛著鋤頭就往部落跑,腳步踏得晨露四濺。
等石根拿著陶片回來,阿石把它跟豆莢并放在田埂上。
陶片上的藤紋雖模糊,卻能看出弧度和豆莢上的紋路幾乎一樣,連轉彎的地方都分毫不差。
“這不是巧合。”木老也走了過來,手里還拿著星紋陶碗,“煉石人在陶上刻藤紋,豆莢上也長這紋,肯定是他們當年種過這豆子。”
阿烏聽說了星紋陶和豆莢的事,也帶著長老們來豆田看。
長老們蹲在田埂上,拿著陶片和豆莢比對,嘴里念念有詞,說這是“天地呼應”,是煉石人在天上看著部落呢。
“把這豆莢留著,別摘。”阿烏指著豆莢對阿石說,“等它長老了,看看里面的豆子有沒有不一樣,說不定能找出煉石人種豆的法子。”
阿石點頭,從懷里掏出塊麻布,輕輕蓋在豆莢上——怕被鳥啄,也怕被風吹壞。
晌午時分,星紋陶被搬到了議事廳。
阿翠找了塊新織的麻布鋪在石桌上,把陶碗、陶瓶擺得整整齊齊,陽光從屋頂的透氣孔照進來,落在陶上,星紋泛著銀輝,整個議事廳都亮了幾分。
部落里的人都來看熱鬧,孩子們扒在門框上,踮著腳往里瞅,不敢大聲說話,怕驚著這些“會發光的陶”。
“這陶能裝啥?”有個老婆婆問,手里攥著個舊陶碗,碗上的紋路早就磨沒了,“裝水會不會漏?”
木老拿起個陶碗,往里面倒了點山泉水。
水在碗里晃,映著星紋,像把星星裝進了水里,一點都沒漏:“不光不漏,這釉面不沾灰,好洗得很。”他用手指一抹碗壁,水痕立刻消失了。
阿石突然想起湖屋的“歸墟號”:“把這陶拿到湖屋去!給‘歸墟號’當祭品,它船頭也有星紋,肯定喜歡。”
石硯點頭:“我去拿藤筐,裝幾個陶碗、兩個陶瓶,再帶塊豆莢——讓它也看看。”
往湖屋去時,阿石抱著陶瓶,石硯提著藤筐,筐里的陶碗碰撞發出“叮叮”的輕響,像在唱歌。
湖邊的風比部落里暖,吹得蘆葦沙沙響,“歸墟號”泊在岸邊,船頭的星紋在陽光下紅得發亮。
阿石把陶瓶放在船頭,陶瓶上的星紋和船頭的星紋對著光看,竟像能連在一起,中間只缺了塊陶片似的。
“你看!它們真的能對上!”阿石指著星紋,眼睛瞪得圓,“煉石人肯定也給船裝過這樣的陶!”
石硯蹲在船頭,把帶來的豆莢放在陶瓶旁。
豆莢上的藤紋纏著陶瓶的星紋,像早就認識似的,風一吹,陶瓶輕輕晃,豆莢也跟著動了動。
“說不定黑山舊窯附近,也有這樣的豆田。”石硯突然說,“下次去黑山,多找些陶片,說不定能拼出完整的星圖,連豆田的事也能弄明白。”
阿石點頭,把陶碗擺在船舷上,碗里盛了點湖水,水映著星紋,像把湖和星星都裝在了一起。
回部落時,路過豆田,阿石又去看那幾棵結了莢的豆苗。
豆莢比早上又長了點,紋路更清晰了,有只小蜜蜂停在豆莢上,嗡嗡地叫,像在跟豆莢說話。
“等你長老了,我就把你摘下來。”阿石小聲說,手指輕輕碰了碰豆莢,“到時候看看你肚子里,藏著啥秘密。”
夕陽把豆田染成金紅時,阿石坐在田埂上,手里攥著那塊黑山陶片。
陶片上的藤紋被她摸得發亮,豆田的風帶著青草香,吹得她頭發輕輕飄。
她突然覺得,煉石人留下的不只是陶片和星圖,還有這些會結紋的豆莢,這些在土里悄悄生長的盼。
而她要做的,就是把這些盼撿起來,像撿陶片一樣,一片一片拼起來,拼出那些被時光藏起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