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時，顧南舟正站在走廊拐角處擦頭發。他剛從雨里跑回來，校服T恤半濕不干地貼在身；發梢還在滴水，水珠順著脖頸滑進衣領。

教室里已經坐滿了人，嘈雜的交談聲從敞開的門窗里溢出來。有人在大聲背誦古文，有人在討論周末作業，還有后排幾個男生偷偷傳閱著一本籃球雜志。

顧南舟站在后門，目光越過一排排課桌，落在靠窗的那個位置上——

溫言正低頭翻書，身上披著他的校服外套。寬大的外套罩在她纖細的身形上，襯得她整個人更加嬌小。

袖口被她無意識地卷起又放下，手指在布料邊緣來回摩挲，像是在確認什么；窗外的夜色透過玻璃映在她側臉上。

他剛要走進去，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喲，淋成這樣還來上晚自習？”張明抱著籃球，笑得意味深長，身上還帶著球場上的汗味，“下午跟班長去哪了？整個宿舍樓都在傳你倆......”

顧南舟沒理他，徑直走向座位。籃球在張明手里轉了個圈，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溫言聽到動靜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相接，又同時錯開。她慌忙低下頭假裝整理書本，卻不小心碰倒了筆袋。圓珠筆噼里啪啦地滾到地上，其中一支滑到了顧南舟腳邊。

“衣服。”顧南舟彎腰撿起筆，坐下時聲音很輕，“謝謝。”

溫言抿了抿唇，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外套推過來。衣服已經干了，散發著淡淡的洗衣液香氣，袖口處還有一道不起眼的折痕——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很久留下的痕跡。

“我......”溫言的聲音比平時低，“我用烘干機烘過了。”

顧南舟接過外套，指尖碰到她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溫言像觸電般縮回手。顧南舟嘆了口氣，就像此刻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謝謝。”他說，聲音很輕，卻讓溫言停下了慌亂的動作。

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班主任郭老師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講臺上，正用犀利的目光掃視全班。溫言立刻坐直身體，假裝認真看書，但泛紅的耳根出賣了她。

顧南舟把外套塞進課桌，指尖碰到了里面硬硬的東西——是學生證。他掏出來一看，發現夾層里多了一張便簽紙，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

“下周月末小測，明天一起復習？”

他轉頭看向溫言，發現她正用課本擋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

.......

晚自習剛開始十分鐘，溫言就推過來一張草稿紙。紙張邊緣有些卷曲，像是被人反復展開又折起過。上面寫著一道電磁學大題，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問號，筆觸輕得幾乎要消失。

顧南舟掃了一眼：“這道題上周講過。”

“步驟忘了。”溫言低著頭，耳尖微紅，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練習冊的頁角，“再講一遍？”

她的筆尖懸在紙上，顧南舟接過筆時，指尖擦過她的手背，觸感微涼。

“首先確定感應電流方向。”顧南舟在圖上畫了條虛線，聲音壓得很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用右手定則......。”

溫言湊近看，發絲垂下來掃過紙面，洗發水的味道若有若無地飄過來。她的呼吸很輕，帶著薄荷糖的甜味——是晚自習前顧南舟給她的那顆。

“拇指是導線運動方向......”顧南舟繼續寫著，突然發現草稿紙邊緣多了一行小字：“你......還好嗎？”

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顧南舟面不改色地繼續解題，卻在寫下“法拉第電磁感應定律”時，在字母間隙補了句：“沒事。”

“懂了？”顧南舟轉頭問，卻發現溫言根本沒在看題。

她的目光落在他右手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新鮮的擦傷，傷口邊緣還泛著紅。

“你受傷了，怎么弄的？”她皺起眉，從書包里摸出創可貼。粉色的包裝，上面印著卡通兔子。

前排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咳嗽，李夢瑤轉過頭，目光在創可貼和顧南舟之間來回掃視，最后意味深長地看了溫言一眼。

顧南舟接過創可貼，后面發出起哄的“喔——”聲，后排幾個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

“安靜！”李夢瑤重重拍了拍桌子，“這是自習課，不是菜市場！”

溫言整個人幾乎要縮進校服領子里，露出的耳尖紅得像要滴血。顧南舟淡定地貼上創可貼，兔子圖案正好蓋住傷口。他故意晃了晃手腕，溫言偷偷瞥了一眼，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溫言長舒一口氣，卻發現顧南舟在草稿紙背面寫了一行新字：

“創可貼很可愛，像你。”

她的臉“轟”地燒了起來，一把抓過筆塞進筆袋。顧南舟低頭做題，嘴角卻微微上揚。

.......

第二節晚自習，顧南舟正埋頭計算一道磁場題，忽然聽見走廊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郭老師標志性的硬底皮鞋，每一步都像要在地板上鑿個坑。

他條件反射般用胳膊肘碰了碰溫言；幾乎是同時，溫言迅速抽走了壓在物理書下的紙條，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

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上，赫然寫著一行小字：“你和李夢瑤下午干什么呢？”

字跡有些歪，像是寫字的人情緒不太穩定。

顧南舟面不改色地翻開錯題本，在草稿紙上刷刷寫下：“她找我補習。”

他的筆跡一如既往地工整，連標點符號都一絲不茍。

紙條傳回去時，溫言的手指微微發顫。她盯著那行字看了幾秒，突然用力在紙上劃了幾道。

顧南舟接過紙條，發現上面多了一行新字：“只有你們兩個？”

字跡比平時潦草許多，最后一個問號幾乎戳破了紙張。

“嗯。”顧南舟簡單回復，余光瞥見郭老師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后門。

溫言盯著這個簡短的答復，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的手指卷著紙條邊緣，直到它變得軟塌塌的。突然，她猛地將紙條揉成一團，力道大得指節都泛白了，然后狠狠塞進筆袋最底層，像是要埋葬什么罪證。

郭老師背著手在過道巡視，皮鞋聲越來越近。溫言唰地翻開五三模擬題，筆尖重重戳在紙上，幾乎要把紙頁戳破。顧南舟側目看去，發現她的睫毛上沾了一點水光，在日光燈下閃著細碎的光。

“這道題，”郭老師突然停在兩人桌前，指著溫言正在做的力學題，“受力分析畫錯了。”

溫言渾身一僵，顧南舟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草稿本推過去一點，上面畫著標準的受力分析圖。

“謝謝老師。”溫言的聲音有些發緊。

郭老師意味深長地看了兩人一眼，繼續向前巡視。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室前門，顧南舟悄悄撕下一張便簽紙，寫下：“她來問家里的事。”

溫言接過紙條，眉頭微微舒展，但很快又皺得更緊。

她寫道：“你連這個都告訴她？”

顧南舟看著這行字，突然意識到什么。他在紙上畫了個笑臉：“吃醋了？”

溫言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一把抓過紙條就要撕，卻在看到背面時愣住了——旁邊標注：“只告訴你。”

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又強行壓住，在圖紙旁邊寫：“誰吃醋了！”

溫言悄悄把這張特別的“紙條“夾進了課本扉頁，手指在紙面上輕輕撫平了兩下。

........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教室里瞬間沸騰起來。

同學們像出籠的鳥兒般涌向門口，桌椅碰撞聲、書包拉鏈聲、嬉笑打鬧聲混作一團。

溫言慢吞吞地收拾書包，把每本書都對齊邊角，連筆袋里的文具都要按長短排列好。她的動作刻意放得很慢，像是在等待什么。

“明天...”她突然開口，聲音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幾乎聽不清。

顧南舟停下動作，把剛塞進書包的試卷又抽了出來：“什么？”

“明天早餐...”溫言攥著書包帶，“學校后門新開了家豆漿店...”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個字幾乎變成了氣音，“他們家的紅糖糍粑...聽說很好吃...”

但顧南舟聽懂了；他點點頭，把最后一張試卷重新塞進書包，動作比平時慢了一拍：“六點四十？”

溫言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有人往里面撒了一把星星。她的嘴角剛揚起一個弧度，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顧南舟。”李夢瑤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身后，“明天我跟你帶早餐，謝謝下午的輔導。”

她特意在“輔導”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溫言的笑容僵在臉上，收拾書包的動作突然放慢了。

顧南舟彎腰去撿，他不動聲色地把書遞回去：“紅糖糍粑，我記得了。”

李夢瑤挑了挑眉：“什么糍粑？”

“沒什么。”顧南舟背上書包，“明天見。”

這句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溫言低著頭快步走出教室，馬尾辮在腦后輕輕搖晃。

李夢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她喜歡你。”

“你想多了。”

“得了吧。”李夢瑤壓低聲音，“全班都看得出來。不過...”

她突然正色，“她爸是市政府的，你最好小心點。”

顧南舟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很快恢復正常。

走廊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樓梯拐角。那里，溫言正站在陰影處，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顧南舟走來，她迅速把什么東西塞進了他的書包側袋，然后頭也不回地跑下了樓。

顧南舟摸出來一看，是一張食堂飯卡，背面貼著小紙條：“明天六點二十，食堂二樓見。——不想喝豆漿了”

.........

宿舍熄燈后，黑暗籠罩了整個房間。顧南舟蜷縮在被窩里，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勾勒出分明的輪廓。

比特幣價格曲線在屏幕上跳動，已經突破了0.2美元關口。

劉燦發了十幾條短信，點開第一條就：“漲了！又漲了！顧南舟你他媽是股神轉世吧？！”

顧南舟調低音量，手指滑動屏幕。突然，置頂的QQ聊天框跳出一條新消息。

溫言的頭像是一輪小月亮，備注名不知何時被改成了“同桌小溫溫”，后面還跟著一個小星星的emoji。

對話框上方，“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持續了整整三分鐘，又消失，又出現，反反復復。

最終發來的只有一張照片——攤開的物理作業本，最后一道電磁學大題空著，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哭臉，眼淚夸張地拖到紙頁邊緣。顧南舟放大圖片，指尖在屏幕上停留。

在題目旁邊的空白處，有一行極小的字，需要把亮度調到最高才能看清：“你喜歡李夢瑤？”

字跡很輕，最后一個問號畫得有些潦草，像是寫字的人猶豫了很久才下筆。

顧南舟保存圖片，點開修圖軟件。他在哭臉旁邊畫了個紅色箭頭，指向自己剛發過去的解題步驟截圖。

圖片底部，他加了一行字：“明天早餐，當面教你。”

發送前猶豫了一下，又補了個笑臉emoji。

三秒后，聊天框上方又開始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顧南舟盯著那串跳動的省略號。

一條新消息彈出：“誰要你教！(｀へ′)”

緊接著又是一條：“我是問李夢瑤！！”

顧南舟都能想象溫言在手機那頭氣鼓鼓的樣子。他打字：“我喜歡的人在身邊。”

“騙人！”

“真的。”

對話框沉寂了兩分鐘。

顧南舟以為她睡了，正要關手機，突然連續震動三下：

“哦。”

“那明天還去食堂嗎？”

“......你請客。”

窗外，一輪真正的月亮從云層后探出頭來。

顧南舟回了句“晚安！”。

在原本的qq對話框，又多了一行字，“不許教別人物理！！！”

顧南舟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嘴角不自覺揚起。

月光透過紗窗，他快速打字：“好，只教你。”發送前又補了個揉腦袋的兔子表情。

手機突然連續震動：

“誰要你教！(｀へ′)”

“......”

“六點二十，遲到是狗！”

顧南舟輕笑出聲，驚得對床室友翻了個身。

他連忙捂住嘴，最后回復：“汪。”

窗外樹影婆娑，溫言的頭像暗了下去，最后一條消息氣泡里，那個氣鼓鼓的顏文字在夜色中格外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