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抱著他那只紅腫得發亮的右腳，在濟世堂里單腳跳著，活脫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巨熊。

他每跳一下，身上的甲胄就嘩啦作響，整個醫館的地板都跟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哎喲！疼！疼死老子了！”

“蘇神醫！你快給俺老程瞧瞧！再不瞧，老子今天就把你這破醫館給拆了！”

他聲如洪鐘，中氣十足，嗓門大得能把房頂的瓦片都掀飛。

跟在他身后進來的秦瓊，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滿是尷尬。

“知節，你小點聲！這是醫館，不是你的軍營！”

秦瓊想去拉他，卻被程咬金一把甩開。

“叔寶你別管！我這腳要是廢了，以后還怎么上陣殺敵？這比天還大！”程咬金齜牙咧嘴，抱著腳就往蘇宸面前的椅子上一坐，那只紅腫得跟豬蹄有的一拼的腳，直接就翹到了桌子上。

一股濃烈的酒氣混合著肉食的油膩味，瞬間彌漫開來。

后堂門口，正端著藥碗的太子李承乾，眉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他看著這個在父皇面前都敢大呼小叫的國公，此刻竟在蘇宸面前撒潑打滾，心里生出一種荒誕又奇異的感覺。

蘇宸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無視了程咬金的鬼哭狼嚎，也無視了他那幾乎要戳到自己鼻尖的臭腳。

他只是平靜地走過去，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那只紅腫的腳。

甚至連聞都沒聞，便站起身來，語氣淡然地吐出幾個字。

“不是蝎子蟄的。”

“啊？”程咬金一愣。

蘇宸走到一旁，自顧自地洗著手，慢條斯理地說道：“此乃‘痛風’之癥。”

“痛風？什么風？老子戎馬半生，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這腳疼還能是風吹的？”程咬金一臉不信。

“國公爺飲酒啖肉，豪邁無度，體內積攢了過多的‘濁氣’。”蘇宸擦干手，目光掃過程咬金那張油光滿面的臉。

“這些濁氣，平日里無處可去，便在你的關節處安營扎寨，結成了一種肉眼看不見的‘鹽晶’。昨夜里，這些鹽晶突然發難，就像無數根細小的針，在你骨頭縫里瘋狂地扎，你說，能不疼嗎？”

這番解釋，通俗易懂，又帶著幾分玄妙。

秦瓊聽得若有所思，程咬金則還是半信半疑。

“胡扯！老子天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都幾十年了，怎么偏偏昨晚就疼了？”

蘇宸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洞察一切的笑容。

“國公爺昨夜，可是在府中宴請賓客？”

“是又如何？”

“席上，是不是有一道烤全羊，外皮焦黃，肉嫩多汁？”

程咬金的眼睛瞪圓了。

“主菜，是不是還有一道文火慢燉的熊掌，膠質濃厚，入口即化？”

程咬金的嘴巴，下意識地張開了。

“席間，助興的酒，是不是西域新進貢的葡萄酒，口感醇厚，后勁極大？”

程咬金臉上的囂張，已經變成了驚愕。

蘇宸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問出了最后一句話。

“宴席最后，國公爺是不是還覺得不夠盡興，又讓廚房燉了一鍋加了無數菌菇的濃湯，連喝了三大碗？”

“你……你……”

程咬金指著蘇宸，那根粗壯的手指在空中劇烈地顫抖，話都說不利索了。

“你他娘的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昨晚趴我家墻頭偷看了！”

這簡直神了！

比算命的瞎子還準！

蘇宸說的這些，和他昨晚宴席上的菜色，分毫不差！

連他最后喝了三大碗湯這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秦瓊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看向蘇宸的眼神，已經帶上了深深的敬畏。

“我不用看。”蘇宸語氣平淡。

“你的腳，已經全都告訴我了。”

這一刻，程咬金再也沒有半分懷疑。

他那粗獷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孩童般的敬畏和信服。

他小心翼翼地把腳從桌子上拿下來，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臉。

“嘿嘿，蘇神醫，你……你真是神了！”

“那，我這腳，有救嗎？”

“有。”

蘇宸點點頭，轉身從一個緊鎖的藥柜里，取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瓷瓶。

他從里面倒出一粒潔白如雪的小藥丸，遞了過去。

“把它吃了。”

“就這？”程咬金看著那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藥丸，滿臉懷疑，“這么點玩意兒，能頂個屁用？”

“頂不頂用，半個時辰后，你就知道了。”蘇宸說完，便不再理他，自顧自地去整理藥材。

那副云淡風輕的態度，仿佛根本沒把堂堂盧國公放在眼里。

程咬金被噎了一下，但看著蘇宸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又想起他剛才那番神斷。

他一咬牙，一閉眼，把那粒小藥丸扔進嘴里，就著茶水，囫圇吞了下去。

“行！老子就等你半個時辰！”

“要是治不好，嘿嘿，你這醫館的房梁，今天說什么也得給老子當柴火燒了！”

他嘴上放著狠話，卻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再亂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診室里，安靜得有些詭異。

程咬金一開始還齜牙咧嘴地哼哼唧唧，但慢慢地，他的哼唧聲小了下去。

他臉上的痛苦表情，似乎也在一點點地舒緩。

他低頭，驚奇地看著自己那只紅腫的腳。

那種鉆心刺骨的劇痛，真的在減弱！

就像一場正在瘋狂肆虐的山火，突然被一場傾盆大雨給澆滅了。

雖然還有余燼在灼燒，但那股最要命的火勢，確實被壓了下去！

半個時辰，剛到。

程咬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將那只腳放到了地上。

不疼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原地用力地跺了跺腳！

還是不疼！

那股折磨了他整整一夜，讓他恨不得把腳剁下來的劇痛，竟然真的就這么消失了！

“哎喲我操！”

程咬金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怪叫，他活動著自己的腳踝，又蹦又跳，靈活得像個猴子。

“不疼了！真他娘的不疼了！”

“神了！神了！簡直是神仙下凡啊！”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蘇宸面前，那雙銅鈴大的眼睛里，閃爍著無比狂熱的光芒。

他一把抓住蘇宸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

“蘇兄弟！不！蘇神醫！你就是我程咬金的再生父母啊！”

蘇宸被他搖得七葷八素，差點沒把早飯吐出來。

“國公爺，你再搖，我就要收你第二次診費了。”

“收！收多少都行！”

程咬金激動得滿臉通紅，他松開蘇宸，猛地一拍自己的胸脯，拍得山響。

“從今天起，你蘇宸，就是我程咬金的救命兄弟！”

他從腰間解下一塊通體烏黑，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程”字的鐵牌，硬塞到了蘇宸手里。

“拿著！以后在這長安城，誰要是敢惹你，你就把這牌子往他臉上摔！”

“我倒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動我程咬金的兄弟！”

這塊令牌，比皇帝賜的金牌，在某些方面，可能還要好用。

它代表著整個大唐武將勛貴集團的顏面。

蘇宸也沒客氣，順手就把令牌收了起來。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

眼看程咬金已經徹底被自己折服，蘇宸知道，該上真正的“猛藥”了。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張紙，開始寫寫畫畫。

“國公爺，這藥丸，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想以后不再受這刮骨之痛，還得聽我的。”

“聽！你說什么我都聽！”程咬金拍著胸脯保證。

蘇宸將那張寫滿字的紙，遞了過去。

“從今天起，這上面的東西，你一樣都不能再碰。”

程咬金接過紙，湊過去一看。

只見上面寫著：

一，禁烤羊、烤豬、烤牛等一切炙烤肉食。

二，禁熊掌、鹿筋、鮑魚等一切珍饈。

三，禁一切動物內臟。

四，禁一切濃湯肉汁。

五，禁一切酒水。

……

程咬金每看一條，臉上的笑容就僵硬一分。

看到最后，他的臉已經黑得跟鍋底一樣。

他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蘇宸。

“這……這他娘的什么意思？”

“不讓吃肉，不讓喝酒，你這是想讓俺老程改吃草嗎？”

“你這哪是治病，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他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好心情，瞬間煙消云散，氣得吹胡子瞪眼，又想跳腳罵娘。

蘇宸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國公爺，你可以選擇不聽。”

“下次再疼的時候，再來找我便是。”

“不過下一次的診金，可就要翻倍了。”

一句話，就掐住了程咬金的死穴。

他一想到昨晚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渾身就打了個哆嗦。

秦瓊也趕緊上來勸道：“知節，良藥苦口，神醫也是為你好。這口腹之欲，忍忍就過去了。”

程咬金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看看手里的禁食單，又看看蘇宸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最后，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頭喪氣地哀嚎起來。

“行！算你狠！”

“老子……老子聽你的還不行嗎！”

他雖然嘴上認了慫，但那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卻已經開始盤算著，回頭怎么偷偷地，給自己解解饞。

看著這位大唐第一混世魔王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蘇宸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來。

這穿越的退休生活，似乎，也越來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