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濟世堂的門還沒開，胡同口就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

不是來看病的百姓，而是一隊隊甲胄鮮明、氣勢洶洶的王府護衛，將整個胡同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帶。

一輛用料奢華到極致，幾乎能閃瞎人眼的四輪馬車，在一片喧嘩中，緩緩停在了醫館門口。

車門打開，兩名內侍趕緊放下腳凳，然后合力往外攙扶。

一個身影，極為艱難地，從車廂里擠了出來。

來人身材極為肥碩，圓滾滾的肚子將身上的錦袍撐得緊繃，走下馬車的幾步路，已經讓他氣喘吁吁，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正是當今圣上最寵愛的皇子，魏王李泰。

他一下車，便努力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對著那扇緊閉的木門，遠遠地拱了拱手。

“蘇神醫可在？本王李泰，特來賠罪！”

他聲音洪亮，笑容可掬，姿態放得極低，仿佛昨天派人送戰書的不是他一樣。

蘇宸打著哈欠拉開門，看著門口這胖得幾乎要把胡同都占滿的魏王，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又來一個。

這大唐的皇子，是把我這當連鎖店打卡了嗎？

診室內，太子李承乾正坐在后堂門口，面無表情地喝著蘇宸給他特制的“營養湯”，眼神卻銳利地掃向了不請自來的李泰。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無形的火藥味。

“皇兄也在這兒？真是巧了。”

李泰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就好像他們是親密無間的好兄弟。

他沒有坐下，而是圍著診室轉了一圈，目光在那些嶄新的黃花梨木家具上流連，嘴里嘖嘖稱奇。

“蘇神醫真是高雅之士，這小小的醫館，竟布置得比我王府的書房還有格調。”

他夸贊著，話鋒卻不著痕跡地一轉。

“說起來，父皇前日中毒，多虧了神醫妙手回春。本王這幾日憂心忡忡，夜不能寐，不知父皇如今龍體可還安康？”

問完，他又把目光投向李承乾，眼神里充滿了“關切”。

“還有皇兄你，神醫天幕直播的那手絕活，本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知神醫有幾成把握，能讓皇兄的腿，恢復如初啊？”

這一番話，看似是噓寒問暖，實則句句都是在扎心。

他問皇帝的身體，是想探聽宮中最核心的情報。

他問太子的腿，是想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還能不能重新站起來跟他斗。

每一個字，都裹著蜜糖，藏著利刃。

李承乾捏著碗的手，青筋暴起。

蘇宸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靜靜地聽他說完，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搗藥杵，發出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卻成功讓李泰閉上了嘴。

“王爺。”

蘇宸忽然開口，打斷了他所有的話術。

“比起關心別人，你不如先關心關心你自己。”

他的目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又像最鋒利的手術刀，直直地剖向了李泰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殿下，你是不是每天晚上睡覺，鼾聲響得跟打雷一樣？”

李泰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睡到半夜，又常常會一口氣喘不上來，活活把自己憋醒？”

李泰的瞳孔，開始收縮。

“然后白天不管睡了多久，都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總想打瞌睡？”

李泰額頭上的汗，流得更快了。

“你吃得山珍海味，油水十足，卻總是覺得口干舌燥，每天喝再多水都渴，跑茅房的次數也比誰都多。我說得對不對？”

蘇宸每問一句，李泰臉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到最后，那張肥胖的臉上，笑容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掩飾不住的驚駭。

這些癥狀，是他最大的秘密！

是他躺在王府的臥房里，夜深人靜時，獨自面對的折磨！

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年輕人，怎么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蘇-宸看著他那副活見鬼的表情，語氣陡然轉冷，吐出了最后的審判。

“此乃‘消渴癥’與‘眠窒癥’并發。”

“通俗點說，你的身體已經被過度的肥甘和重量拖垮了。再這么下去，不出十年，殿下你，要么在某個熟睡的夜晚，一口氣上不來，無聲無息地暴斃。”

“要么，就會被各種并發癥活活折磨致死。眼瞎，腳爛，渾身浮腫，最后心力衰竭而亡。”

蘇宸站起身，走到李泰面前，直視著他那雙因為恐懼而劇烈顫抖的眼睛。

他湊近了，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問道。

“就算這天下，真能送到你的手上。”

“你……有命坐嗎？”

這五個字，輕飄飄的，卻比泰山還重。

狠狠地砸在了李泰的心臟上！

他引以為傲的滿腹才華，他賴以為生的父皇寵愛，他處心積慮的奪嫡謀劃……

在“死亡”這兩個字面前，都變得那么可笑，那么蒼白無力！

“噗通！”

李泰再也支撐不住自己那肥碩的身軀，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城府，所有的試探，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意氣風發的魏王。

他只是一個被宣判了死刑，乞求活命的，可憐的病人。

“神……神醫救我！”

李泰手腳并用地爬到蘇宸腳邊，抓著他的褲腿，聲音里帶著哭腔。

“求神醫救我一命！只要能治好我的病，本王……不，我……我什么都愿意給你！”

蘇宸平靜地抽回自己的腿。

“想活命，不難。”

他轉身從藥柜里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藥丸，又取來紙筆，飛快地寫下了一張方子。

“這是我特制的藥丸，每日一粒，飯后服用，可解你消渴之癥。”

“這張方子，是你的食譜。從今天起，戒掉所有肥甘厚味，每日粗茶淡飯，肉食減半，多食蔬菜。”

“還有，你太胖了，需要動起來。馬球就不錯，我建議你每天至少打一個時辰。”

“至于你晚上憋氣的問題，需要一個特制的器械。三日后，你再來取。”

一套行云流俗的安排，直接將兩人的關系，從兇險的政治漩渦，牢牢地拉回到了純粹的醫患關系上。

李泰接過那粒救命的藥丸，如同捧著稀世珍寶，連連點頭，再也沒有了半點王爺的架子。

他千恩萬謝地準備離開，臨走前，仍舊不死心。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蘇宸一眼，壓低了聲音，做出了最后的許諾。

“蘇神醫，本王知道你是不世出的高人。只要你肯助我，他日……他日我若登臨大寶，國師之位，虛位以待！”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拉攏了。

一旁的李承乾，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蘇宸卻只是整理著自己的藥材，頭也不抬。

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活計，對著李泰，鄭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王爺，太子殿下是我的病人，你，也是我的病人。”

“在我蘇宸的眼里，沒有儲君，沒有王爺，只有病情的輕重緩急。”

“醫者之心，唯在救死扶傷，不涉朝堂紛爭。”

他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

“還請兩位殿下，體諒我這個方外之人的本分，莫要再為難我了。”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絕對中立的立場，又將醫者的身份，抬高到了一個超然物外的神圣高度。

李泰張了張嘴，再也說不出半句拉攏的話來。

他知道，自己輸了。

輸得心服口服。

他對著蘇宸，同樣鄭重地回了一禮，留下一個裝滿了金餅的沉重箱子，懷著無比復雜的心情，狼狽地離去了。

蘇宸兵不血刃，化解了第一次被卷入儲位之爭的危機。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自己這退休生活，真是過得比前世在急診科還刺激。

他剛準備關上門，喘口氣。

“轟！”

一聲巨響，那扇剛剛換上沒兩天的結實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給踹開了！

門板帶著風，呼嘯著拍在墻上，差點散架。

只見大唐第一“混世魔王”程咬金，堂堂盧國公，此刻卻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胖狗熊，齜牙咧嘴地單腳跳了進來。

他身后，還跟著一臉無奈，想拉又拉不住的秦瓊。

程咬金懷里抱著自己那只已經脫了靴子，紅腫得像個發面饅頭的右腳，對著蘇宸就嚎開了。

“哎喲！蘇神醫！救命啊！”

“你快給老程我看看！我這腳，他娘的是不是讓一百只蝎子給排著隊蟄了！”

“疼死老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