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規矩，病人上門。”

“東宮，我不去?！?

空氣，瞬間凝固。

那東宮內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

“我說，”蘇宸終于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我這里是醫館，不是官署。想看病，就自己過來。”

這下，內侍聽清了，也氣炸了。

“放肆！”

他尖著嗓子叫了起來，那張臉因為憤怒而扭曲。

他往前踏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抓蘇宸的衣領。

“來人啊！把他給咱家綁了，帶回東宮去！”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蘇宸的衣角。

“鏘！”

一聲清脆的金屬摩擦聲，兩把冰冷的橫刀，交叉著攔在了他的面前。

胡同口那幾個一直默不作聲的金吾衛，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進來，眼神冷冽地盯著他，身上散發著百戰余生的殺氣。

為首的隊正，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往外擠話。

“陛下有旨！”

“見此金牌，如朕親臨！”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滋擾蘇神醫！”

“違令者，斬！”

那個“斬”字，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狠狠砸在內侍的臉上。

內侍的身體抖了一下，腿肚子一軟，差點沒跪下去。

他看著那兩把在燭火下反射著寒芒的刀鋒，再看看那幾個金吾衛殺氣騰騰的眼神，最后看了一眼那個依舊云淡風輕，仿佛什么都沒發生的蘇宸。

他明白了。

這個醫館，是陛下的禁臠。

這個郎中，是陛下的心頭肉。

他今天別說帶人走，就是再多說一句廢話，都可能被當場剁了。

他連滾帶爬地跑了，那狼狽的背影，給這肅殺的夜晚，增添了幾分滑稽。

……

消息傳回東宮，立政殿內，死一般的安靜。

李承乾聽完內侍添油加醋的哭訴，非但沒有半分震怒，反而一把揮開了身邊所有伺候的人。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殿中，那雙因為常年自卑而顯得有些陰郁的眼睛里，此刻卻爆發出一種駭人的渴望。

傲骨！

這才是真正的傲骨！

一個連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必有驚世的真才實學！

父皇為什么那么看重他？

不就是因為他有真本事嗎！

父皇能治的病，我這腿，為什么不能治？

“備駕！”

李承乾猛地推開面前的案幾，上面的筆墨紙硯摔了一地。

他對著外面目瞪口呆的侍衛嘶吼。

“去西市！”

“本宮，親自去請！”

……

半個時辰后，濟世堂那扇剛剛安靜下來的大門，再次被敲響。

蘇宸打開門，看到了一張年輕卻又帶著幾分憔悴與偏執的臉。

來人穿著普通的錦袍，但那眉宇間揮之不去的貴氣，和身后那幾個亦步亦趨，神情緊張的隨從，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

大唐太子，李承乾。

他真的來了。

蘇宸沒說什么“殿下恕罪”之類的廢話，只是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進來吧?！?

濟世堂內，李承乾有些局促地坐下，他身后的隨行太醫和老臣，則用一種審視的目光，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脫鞋，脫襪子，褲腿卷起來?！?

蘇宸的聲音，依舊是那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就好像眼前坐著的不是儲君，而是一個普通的腿疼病人。

李承乾的臉頰抽動了一下，但還是依言照做。

當那條萎縮、變形，帶著丑陋疤痕的殘腿，暴露在燭火下時，他自己都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

蘇宸蹲下身，沒有去把那套唬人的脈，只是用手指，在那條殘腿的幾個地方，輕輕按壓。

他看得極其仔細，時而皺眉，時而點頭。

整個診室，只剩下眾人緊張的呼吸聲。

終于，蘇宸站起身。

他一開口，就讓在場的所有人，腦子都嗡了一下。

“殿下的腿，問題不在于骨頭沒長好。”

“而在于，骨頭里面，已經爛了。”

什么？！

隨行的太醫令，一個箭步沖上來，失聲叫道：“胡說！殿下的腿骨早已愈合，只是經脈受損，氣血不通而已！”

蘇宸瞥了他一眼，都懶得跟他辯論。

他只是看著臉色瞬間慘白的李承乾，用一種大唐人能夠理解的語言，精準地描述著他的痛苦。

“創口深處，是不是常年流著一些腥臭的膿水，時好時壞？”

李承乾下意識地點頭。

“每逢陰雨天，是不是就疼痛難忍，感覺骨頭縫里有無數螞蟻在啃咬？”

李承承的呼吸，開始急促。

“這叫‘附骨之疽’?！?

蘇宸吐出了這四個字。

“疽，就是爛肉。爛肉附在骨頭上，藥石根本進不去。外面看著傷口好了，里面卻在一日比一日地腐爛。再拖下去，毒氣攻心，神仙難救?！?

這番話，比任何鋒利的刀子，都更讓人心寒。

李承乾渾身都在發抖，他抓著自己的膝蓋，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可……可有救？”

“有?！?

蘇宸點頭。

“但只有一個辦法?！?

他直視著太子那雙充滿了恐懼和希望的眼睛，一字一頓，如同驚雷。

“開刀，刮骨！”

“將里面爛掉的骨頭，全部用刀刮干凈，一點不留。然后再植入我特制的‘藥骨’，讓它在里面持續殺滅那些看不見的‘病菌’?！?

“這是你，唯一的生機?！?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

一名跟隨太子而來的白發老臣，當場就跳了起來，指著蘇宸的鼻子，氣得渾身發抖。

“殿下萬金之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容你這黃口豎子開刀刮骨！此乃大逆不道！陛下絕不會允許的！”

太醫們也紛紛附和。

“聞所未聞！此法與巫蠱何異？”

“風險太大了！萬一……萬一出了差池，誰擔待得起？”

整個診室，亂成了一鍋粥。

李承乾聽著這些聒噪的、無用的、八年來他已經聽了無數遍的廢話。

“靜養”、“調理”、“不可妄動”……

他看著眼前這群只會說空話的庸醫，再看看天幕上那神乎其技、起死回生的手術，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蘇宸那雙充滿絕對自信的眼睛上。

被壓抑了整整八年的不甘與野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他不想再當一個瘸子！

他不想再看到父皇那失望的眼神！

他不想再被他那個才華橫溢的四弟，襯托得像一個廢物！

“都給本宮閉嘴！”

李承乾猛地一拍自己那條好腿，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雙目赤紅，厲聲嘶吼。

“我這條腿，已經廢了八年！”

“與其當一輩子任人嘲笑的瘸子，眼睜睜看著所有東西都離我而去，不如……就賭這一次！”

他霍然起身，因為動作太猛，身體晃了一下。

但他還是站直了，對著蘇宸，這個他最后的希望，鄭重地，深深一拜。

“蘇神醫！”

“我這條腿，我的未來，就全都交給你了！”

蘇宸看著太子眼中的決絕，贊許地點了點頭。

還算有點魄力。

他平靜地開始交代術前準備。

“三日后手術。”

“這三天，殿下不能回東宮，必須住在我這后院的‘無菌病房’，任何人不得探視?！?

“每日三餐，由我全權安排。每日早晚，需用我特制的藥水沐浴更衣?！?

這些苛刻到近乎無禮的條件，再次挑戰了皇室的底線。

但李承乾，沒有半分猶豫。

“好！一切，都聽神醫安排！”

就在他準備讓內侍攙扶自己，移步后院的時候。

一個華貴雍容的仆從，滿面春風地走進了醫館。

他甚至都沒看太子一眼，徑直走到蘇宸面前，將一張制作精美的燙金請柬，雙手奉上。

那仆從臉上帶著謙恭的笑，聲音洪亮，足以讓診室里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蘇神醫，我家主人，魏王殿下，久聞神醫大名，特于府中設下文會，遍邀京中名士大儒?！?

“殿下想與神醫，一同探討‘格物致知’的妙理。還請神醫今晚，務必賞光?！?

那仆從的笑容，意味深長。

他的眼神，卻若有若無地，瞟向了旁邊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的太子李承乾。

這哪里是什么請柬。

這分明是一封，遞到他蘇宸面前的戰書！

在太子剛剛決定，要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濟世堂的這個節骨眼上。

另一位圣眷正濃，與太子勢同水火的皇子，橫插一腳。

接受，就是當著太子的面，打他的臉，背叛這份剛剛建立的信任。

拒絕，就是毫不留情地，得罪了另一位，同樣不能得罪的魏王李泰。

整個診室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蘇宸，被正式卷入了這場大唐最兇險的奪嫡風暴的中心！